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听到了宋哲君走过来的脚步。
她站在洗手间的门口,眼神怪异地看着我。
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但这种眼神让我觉得很陌生,也很绝望。
我以为,她是不是想到了些什么事情,所以心情不好?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和宋哲君之间算不得有多了解,但我相信,能跟着萧陌的人,总归是有故事的。
只是那些故事,都有它们自己尘封的理由。
我靠着洗面池,拿起那只电动剃须刀。
我看着宋哲君,问:“这个……不会是你的吧?”
我心里是恐惧的,因为我知道有些女人比较注重形象,会用剃须刀来刮一下腿毛或腋毛。
但首先我觉得像宋哲君这么偏向中性的姑娘,不太会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其次,刮剃毛的那种剃须刀是像修眉刀一样的,有点锋利。可没见过谁用个电动剃须刀的好么?
所以我害怕了,因为如果这不是我的,也不是宋哲君的,那就是个男人的。
一个男人的东西出现在我们两人现在所在的客房里?
那是不是意味着——
还好,宋哲君接下来的话打消了我的疑虑。
因为她说:“哦,是我的。”
我长舒一口气,抬手挠了挠眉心。
我说宋姐,你不会真的是用它来刮腿毛的吧?这玩意儿好使么?
宋哲君笑了笑,但那个笑容真的让我觉得有点不舒服。
“不是,是刮胡子的。我这一年来都不太吃药了,胡子是要定期刮的。”
我怔了怔,压根就没能理解这句话里整个要表达的主谓宾节奏。
但我的身体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过去。
然后我就退到了马桶附近,脏兮兮的马桶上面泛着一丝暗黄的污渍,好像很久都没有认真清理过了。
咣当一声,马桶盖跌了下来。清脆的塑料撞击声,仿佛要把所有不堪一击的秘密,彻底揭开。
我回过头,淡淡地看了一眼马桶。
我只想自嘲地说,这一年多,我家的马桶盖一直都没有人掀开过。
想到这里,我的思绪突然呈现出一丝短路。
我转过脸,看着宋哲君毫无表情的容颜。
接下来,是一股透彻心扉的寒意,在我的脊背上游走蔓延。
但我很快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以为,一切不通常理的,都有其自在原因与合理。
我摸着洗面台,慢慢地,慢慢地,想要从宋哲君身边往外走。
挤过半人宽窄的那道缝隙。
我突然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
可就在下一秒,长发被身后的人猛然抓住,疼痛来不及传递,我就觉得自己脑后的大椎穴被人狠狠敲了一下。
接着,我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鼻腔里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头上的天花板上散发着绿油油的懊糟气。
身下很硬,是粗糙的床垫。
我想动一动手脚,才发现此时已经被绑的牢牢的。
嘴巴开不了分寸,因为已经被一张胶带贴住了。
我翻动身子,扑通——
从床上滚了下来,坚硬的地板上,有粗糙的绳子,有乱七八糟的碎发,还有银亮的铁箱子。
我的膝盖正好磕在铁箱子上,哗啦啦的,一堆器具甩了出来。
手术刀,止血钳,注射器。
那是一个医药箱,常见的外科解剖医药箱。
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就坐在前面的沙发上。
屋子里只有一盏很小的灯,就在这个人的面前。
酒精灯。
火苗明媚,将他的身影照的鬼魅。
拉在我面前的墙壁上,从容得让人不寒而栗。
我呜呜呜地叫着,然后看着他转身过来——
是宋哲君。
不,确切来说,我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本名一定不会是宋哲君。
此时的他是他,而不是‘她’。
他用手里的剪刀,一寸寸剪掉了自己的长发。
清爽的短发下,越发衬托着那张脸苍白且诡异。
他开口,依然是女声,但是多了几分沙哑和暗沉。
“纪晓萝,我本来还想让你多活一天的。”
他叫我的名字,我顿时瞪大了不可思议的眼睛。
“很意外?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是谁?”
他冷笑着,将那把剪刀放在面前的酒精灯上烧了烧。
刀锋里还夹杂着碎发,被火一撩,发出滋滋的焦糊声。
他走向我,撩起我的一绺头发,用发红的手术剪轻轻一贴,刷的一声,断了!
我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那是本能的恐惧,摧毁人性的威胁与折磨。
“你在国外帮你做整容的那个医生,叫丹尼尔对不对?真不巧,三年前呢,也是他亲手帮我做的手术。”
宋哲君吹掉手里的这一缕断发,扑闪扑闪的,几乎都吹进了我的眼睛。
然后他继续说——
“而是,变性手术。”
我:“!!!”
宋哲君是男人?他一开始就是男人?
“对,我是男人。可是我选择变成一个女人,是因为……”
他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变得愈发狂躁和扭曲,“因为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我很怕接下来发生的事。
因为我看过太多这样的故事,当所谓的‘反派’开始对人质讲故事的时候,就是他下定了决心要杀死人质的时候。
我一边流泪,一边拼命摇头。
我呜呜呜地叫着,我希望能告诉他,我不认识他,我也没想对付他。
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和我没关系啊。
难道他喜欢萧陌?简直是岂有此理好不好!
神经病啊我招谁惹谁啊!
“你很奇怪是不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宋哲君笑得很*,他终于解开了我嘴上的胶布。
可能是因为是我吓哭了以后,鼻塞流涕,如果再这样封着嘴,我可能就憋死了。
终于呼吸到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我咳嗽两声,才叫道:“宋哲君你冷静点,我们无冤无仇的,你有设么事非得用这么极端的手段解决?我是纪晓萝也好,是谁也罢。你要是需要帮助,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你要是喜欢萧陌,是男是女都可以自己去争取啊?何况我这样改头换面,就是因为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关系了。你——”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接炸在我脸颊上。
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宋哲君的手很大,完全不像是女人的手。
很早以前我看过猎奇向的文章,就说变性人一直无法隐藏的,就是大手大脚,无论脸和身材再女性化,也无法改变他们的大骨架。
我被打得七晕八素,脸颊生疼。
接着又是一个刹那,他将我整个人拎起来,狠狠撞在后面的墙壁上。
我只觉得内脏都要碎了,可是这种不明不白的死法,对于我这样一个求生欲这么强烈的人来说,又岂能甘心。
我故作镇定地睁开眼,用真诚的祈求的眼神看着她。
终于,我得到了那个令我再也没有退路的答案。
“我的爱人是小阡。”
宋哲君说。
他讲了一个故事,长到我鼻腔里的血足够时间凝固。
他本命宋俊,本职军医。
七年前,萧陌因为任务中受伤,转去第八军区医院疗养,在那里,前来看望他的弟弟小阡,与宋俊一见钟情。
禁忌的爱,恣意深藏在两个可怜男人的心里,彼时小阡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而宋俊也不过是刚刚研究生毕业。
他们经过了一番地下恋爱后,终于决定向各自的家庭*。
早已做好了要对抗全世界的准备,可是谁都没想到,全世界——是那么难以对抗的。
小阡出身军人世家,自然得到了空前绝后的反对。
萧老爷子和萧月清自然不用说,他的生父就更是暴跳如雷。
甚至他最信任的哥哥,一向都站在他身边的萧陌。
在他坚持不肯进部队,一定要学习时装设计的时候,毅然决然地为他撑腰。可是这一次,萧陌却选择了站在家人的身边,一并劝他不要再执迷不悟。
我了解萧陌,他很优秀很强大,却未必一定能够接受这世上的所有事物。
性取向是个人的自由,但真的发生在自己亲人的身上,又有几个人敢说得无畏,做的从容?
萧陌的反对,几乎成了小阡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逃出了家,与宋俊私奔。
而宋俊也一样,因此而失去了军医资格,两人就像一对亡命鸳鸯一样,说好了先去荷兰登记,然后再慢慢地,试着让全世界理解和接受。
但就在他们准备出发的前一天,宋俊反悔了。
因为他的母亲自杀未遂。
以死相逼的亲人,阻拦了他们往前迈出的脚步。
宋俊回了老家,被早已埋伏好的亲戚们软禁在屋子里,将拐卖来的乡下女孩硬生生地塞到他身边。
在药物的作用下,他们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
女孩怀孕了。
宋俊说:“你知道么?小阡在跟我分手前说,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女人。其实,我又何尝不是?”
我已经不再恐惧了。
事实上,当宋俊告诉我,他是小阡的爱人的一瞬间,我就已经不再恐惧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内疚与绝望。
那种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宿命感,让我无力嗟叹。
我趴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看着他。
听他说,小阡是怎么从楼上摔下来,又是怎么变成后来这副模样的。
“小阡跟我分手后,我以为他会回到萧家。我以为他还像以前一样,做个无忧无虑的小王子……可是,都是你这个女人!纪晓萝!是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剽窃了他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