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萧陌的病房里出来，迎面却看到了正要往里走的萧月清。
因为坐在轮椅上，这让我在身高和气场上都失去了对峙的优势。
可是转念一瞬，我突然意识到我与萧月清之间，或许根本就没有对峙的理由。
她看着我，眼神精明，但脸色憔悴。穿着一件灰色的羊绒大衣，气质低调。
我看着她，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最后才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了一句——
“小雨很好，很安全。在我朋友那里。”
萧月清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我明白，那是超越门第，超越素养，超越一切可以或不可以的本源——血缘。
萧月清喜不喜欢我且不论，但她是真心疼爱着我和萧陌的那个孩子的。
因为担心小雨一出生会因为我体内毒素的缘故，成为跟我一样的传染源，而不得不面对羁押，控制，甚至销毁。
她才要求我带着小雨远走高飞，不要再回来的。
所以，很多没关系，不需要对方先说出对不起。
我点点头，冲萧月清挤出一个微笑：“夫人，什么都不用说了。”
她动了动唇，目光拉在里间病房处。
萧陌的咳嗽声阵阵传来，听得人很揪心。
她犹豫了片刻，对我说：“我推你下楼走走吧，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我没理由拒绝，只是突然之间过渡成为和谐的婆媳关系，让我觉得有点不习惯。
我忙说不用，我站起来试试。
可是双手刚刚用过几分力气，便再次跌回轮椅上。
我的膝盖，还是使不上劲儿。
我听人说过，冻伤貌似是这个样子。
就比如说爱斯基摩人猎杀北极熊的方法，就是用一只桶，装满海豹血。里面再放上一把比首，然后冻成冰坨。
将冰坨扣下来，等着北极熊去舔。
北极熊贪吃，海豹血冻得冰对他们来说那简直比冰激凌更美味了。
舔着舔着，舌头因为冰冻而麻木，完全没有任何知觉。
刮到刀刃后，割破了自己的舌头，可是混合的血腥气却让他们无法察觉，也感受不到疼痛。
直到最后失血过多而死。
我的大脑不受控制地想了很多天马行空的事。而此时的萧月清已经将我推出了走廊，推进电梯。
外面的阳光很好，有重生后欣慰的味道。
我不知道萧月清具体想要跟我谈些什么，但我相信，话题总归离不了萧陌。
首先她一定看得到萧陌跟我在一起的最基本的决心，其次她也应该明白，我们两个已经有了小雨，不管将来我们会用什么办法把这些事全部解决干净。
我们的儿子是存在的，就注定了我们一家三口分不开。
“晓萝，我想请你劝劝萧陌，别查了。”
萧月清开口，我不由得一怔。
“夫人，您指的别查了，是什么方面？”
“你知道的，萧陌为了能够跟你在一起，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军区的实验室。当年那些事，对了错了，说不清的。我父亲位高权重，站在他那样的角度去想，他的行为并没有什么错。”
萧月清说的人，是萧天扬。
我沉默了，因为我知道萧天扬当初所做的一切，或许只是代表着他生来铁血手腕的性情和举措。
生化实验的失败，导致三个幸存者带着病原体逃出基地。
身为项目负责人，他除了以牺牲小个体来成全大稳定之外，别无选择。
至于这其中是否还包含了个人的名誉执著，另当别论。但无论是谁，站在他当时的角度上，最好也不过是在屠杀之后，喂自己一颗子弹来谢罪罢了。
萧天扬没那么做，只不过是不够英雄，但任何人都不能因为别人不够英雄而指责他。
可是——
错了一件事之后，又用无数的别的错误来试图掩盖，那就不是可以被理解的行为了。
“夫人，你知道裕丰乡的惨案背后，还挂着怎样的利益体么？”
我轻轻将轮椅转过来，平静地看着萧月清。
我将顾青裴和萧陌告诉我的事，轻描淡写地对萧月清重复了一遍。
当年的顾家纪家和温家，曾因林万钧商船上承载的大批名贵钻石而动了歹心，他们打劫了林万钧，杀了他的妻儿。
将这笔价值不菲的赃款埋在了裕丰乡。
没想到，却被裕丰乡的村民发现。
老实的村民向上级一层层递交了信息，意识到事情败露的三家人，一经合计，干脆将温家投资的那个非法人体实验室直接搬到了裕丰乡。
他们找到了凌中一，借口分成和好处，让凌中一故意派人诱骗王倩来到裕丰乡。
萧天扬一急之下，将整个裕丰乡下令铲除。
好一招歹毒的借刀杀人。
“夫人，萧陌要做的事。你比谁都清楚。扳倒凌中一，并不是因为萧陌不爱他的女儿凌琪。而是因为凌中一和温定国，顾首芳，还有纪春山他们一样，手里染了无数无辜者的鲜血。或许在萧陌调查和对抗的过程中，必将无法再为萧老将军隐瞒当年的过失。那是萧陌的外公，他比谁都不愿意看着自己最敬重的长辈晚节不保。可是，萧陌有萧陌的选择。我只能全力支持他啊。”
“可是你必须要知道，如果萧陌现在坚持要对付凌家。不但会摧毁了凌家未来对他的全力支持，甚至也会因为我父亲的事，牵连到他的仕途。萧陌是个正直的人，但他这么做，无异于绝了自己的路。”
萧月清的神情激动了起来，说到这里，她再次顿下了口吻。
由刚才炽烈的请求，变得有些怪异而怀疑：“晓萝，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像你哥哥那样。一边大义灭亲毫不留情，另一面还能打通自己的八面玲珑，成功跻身政界。你我都了解萧陌是什么样的人，他很容易自责。哪怕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的罪恶。他也会往自己身上揽的。就像当年他在圣天使——”
听萧月清提到圣天使的时候，我本能转了下头。
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于是赶紧把脸转了下去。
“夫人，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想说，你能不能劝劝萧陌？我已经跟凌家人达成共识了，明年选举内阁候选人，叶城上一级州内会推举唯一的人选。如果有了凌家人的帮助，萧陌一定不会落选。而这其中，再也不会以让他跟凌琪结婚为条件了。你可以安安心心地跟萧陌在一起。凌琪也答应了，一定会权利配合研究出抗体。到时候，你就再也不用被要求随时随地接受实验和调查。我们也可以把小雨接回来。是不是？”
萧月清说到这里，再次停下来，眼神幽幽地看着我。
“晓萝，除非你心里，还想要帮你哥哥。”
说到这里，我要是还不能明白，那我就真的太笨了。
萧月清说内阁候选让人只有一个名额。
如果不是萧司长，那就是温州长。
这不是秘密。
所以，萧陌的竞争者是我哥哥？
我终于明白了，她所谓的大义灭亲是什么意思了。
温之言为了自己的仕途，他不惜一手将整个温家都铲了进去。
在这一点上，他可以说自己是清清白白的。
因为温家对他来说，本来就是不友善的存在。
可是萧陌不一样，他不可能真的为了自己的前途，而把外公送进去。
即使他铁面无私这样做了，结果面临的也只会是引咎辞职。
可是，那又怎样呢？
只要萧陌觉得生活的安心，坦坦荡荡，我只会一心支持他，难道还要顾念他未来能不能当大官，做总统么？
“抱歉夫人。”
我咬咬牙，最后还是决定摇头拒绝。
“如果我说我会帮你去劝，那也只是敷衍你的。既然你我都了解萧陌，你就应该知道如果他做了决定的事，我们谁都无法阻挠。凌中一有罪，萧陌一定会跟他死磕到底。如果因此波及了萧老将军，萧陌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哪怕往后余生我们两人带着孩子，只做一户平凡的人家，幸福平淡，我们也知足了。但如果，你让我劝萧陌，沦为了将来的权倾天下荣华富贵，就这样把整件事压下去，继续跟凌中一同流合污的话。我相信，萧陌做不到。我也相信，我哥也不会放过凌中一的。你们别忘了，我的母亲叫云菲，她是怎么被逼上了绝路，又是怎么——”
“纪晓萝！”
萧月清突然提高声音，连肩膀都颤抖了起来：“你怎么就是这么冥顽不灵呢！既然想要好好相爱 ，还计较那些事做什么？上一辈的恩怨，连我们这一辈都没办法平复，你和萧陌既然连孩子都有了，怎么就这样意难平？难道你忘记了么，我家小阡怎么变成那样的？要不是你抢了他的设计稿，他的一辈子会毁成这样么！你现在居然在我面前振振有词地说什么天下正义，每个人都有心理阴暗面，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为什么我们都能原谅你，你就不肯为我们考虑一下？”
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