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萝把轻简的行李放上车,却没有值得炫耀的诗与远方。 从这里开到X市,走国道的话需要八个多小时。她穿了一件漆黑的薄风衣,在上高速之前的便利店里买了好几罐咖啡。 当她按照君越怡给她的地址,到达X市边郊的珊瑚镇时,天刚刚亮。君越怡告诉她,这个男人一直在这里。不变的,除了山中四季,还有那颗依然爱她的心。
作为报答,纪晓萝把自己这几年最为得意的一份时装作品,免费授权给了星尚文娱。
周丽娜是不能用了,而君越怡在意的,除了萧鸿渐的生命,还有萧鸿渐的的梦想。
Susan林的大名,足以让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至此大放异彩吧。
只是君越怡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眼里的表情明显伤感多过幸福。
纪晓萝见过各种各样的爱情,虽然年龄尚且没有君越怡大,但她很明白。这种忧伤淡淡的感受。
“君小姐,你是真的很喜欢鸿渐对么?”
当时君越怡就坐在咖啡厅外对着窗户的位置,眼神悠远流长。
萧鸿渐说,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即使今天的他已经拥有了完全不一样的生活轨迹,但这些都不能洗白否定他当年就是一个不识人间愁苦的大少爷。
君越怡明白,萧鸿渐之所以表现得那么混蛋,是因为他自卑。
他害怕。
他无法想象自己这样一个有情感洁癖的女人,要怎么接受他的过去。
可越是这样,就越是说明,在夹杂了那么多不可触及的鸿沟之后。
认真而简单的相爱,会变得有多难?
君越怡看着纪晓萝,虽然依然美丽知性,可是爱情折磨过的痕迹,已经永远无法回到真实的纯真了。
“鸿渐是个特别好的男孩。”
纪晓萝这样评价。
虽然他的年龄跟自己差的不多,但在纪晓萝的眼里,他就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小弟弟而已。
他们只一群人经历过太多的生死离别,每个人都挣扎着无法全身而退。
却只有萧鸿渐,无论是她纪晓萝,还是顾青裴,亦或者是萧陌。都不约而同地想要保持他的初心,不忍他受到一点点伤害。
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命运。
……谁也救不了谁。
“他跟唐韵还有甄珠的事,你都是知情的吧?”
君越怡原本并不想问这样的话,会给人一种小女人情怀的感觉。
可是,她又忍不住很想知道。
很想知道萧鸿渐的一切,很想告诉他,从今以后,晴天是你,余生是你。
无论再发生什么,我们都可以一起覆灭不良的回忆,重新经营未来的美丽。
“我算是唐韵的好友吧,甄珠……也算是吧。她们都是可怜的女孩,一开始,都是为了生存,为了真相,为了活得可以有尊严,可是到了后来呢?一旦扯上了爱情,就万劫不复了。”
纪晓萝讲了一个下午,在别人的故事里,看透了无数唏嘘的情感,最后,却只把自己讲得泪流满面。
因为那个过程,就好像是她认识了萧陌,爱上了萧陌的全部人生。
在那么恶劣的记忆中,他们都可以相爱到这个程度。
纪晓萝想不明白,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让她放弃。即使萧陌就是三叔又能怎样,即使萧陌当年不小心误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又怎样?在没有人能够给别人轻易定罪的时代,有些东西,不过是自己迈步过去吧了。
她一直以为,平静的生活为所求。
可直到她发现,没有萧陌就一切都没有意义的时候!
于是,君越怡给了她这个地址。 夏末的季节,山草翠绿生机不败。 镇子上的人仿佛又一种特殊的生活节奏,以至于让纪晓萝还未能用双脚 沾染这片土地之前,就已经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了。
地址上的路叫三秋路,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有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寓意,只是单纯觉得路名配合着这样青松石色的门牌,简直是文艺得让她不忍心敲了。
于是,纪晓萝没敲,直接踹开的。
这是一处干净典雅的小院子,围绕着有些文化传承底蕴的两层小楼房。安静得实在让人不忍心唤醒早已长眠在心的主人。
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架木马。脖子上系着一串鲜红色的铃铛,我有些眼熟。 朝阳已经爬出了云端,第一抹金色斜着角度洒在她眼前的露台上。
纪晓萝仰着头,眯起眼。 二楼的窗子被一*长结实的手臂推开,熟悉的身影就好像是窗子里送出来的一副画。 轮廓镶嵌着金色的边缘,动作随意慵懒。
纪晓萝看着萧陌,他应该也看到她了才对。 那一瞬间,她是忍了多大的委屈才没有把皮鞋脱下来扔上去!
“夫人!”
楼下的门开了,沈彬的身影出现。 纪晓萝差点哭了,可是总觉得这个时候就先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夺去了第一滴泪,是不是会显得很没面子。
于是她故作镇定,说,他人呢? 看了一眼院子角落里的狗,从纪晓萝刚才踹门起,他就狂吠不已。 纪晓萝也不知道萧陌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喜欢养狗的了,难道会比人更贴心么!
纪晓萝很郁闷,想吓唬吓唬那堵在楼梯间的狗。
“夫人,你别欺负晓萝,总长很疼他的。”
纪晓萝:“……”
她说,这狗叫什么名字?! 妈蛋的,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给我家所有的苍蝇蟑螂都命名为阿陌才会显得足够想念啊! 甩下鞋子她就跑上了楼,几乎要把矮墩墩的胖嫂装个四脚朝天。
她连抱歉都懒得说,一直冲进了二楼的卧室。 “萧陌你还有完没完!”
纪晓萝一开口就把眼泪冲下来了:“分明就已经看到我进来了,你要是想躲,为什么还不赶紧躲个干脆!” 男人的身影依旧挺拔,还好,没有因为伤重而造成什么夸张的残废。 至少这一眼望过去,肩膀一样高,两腿一样长。 他的头发似乎剪短了好些,可能是因为手术需要?纪晓萝不得而知。 此时*的衬衣罩在身上,隐隐约约能透出脊背上纵横嶙峋的伤疤。纪晓萝心疼不已。
“萧陌……”
她轻轻往前凑了两步。 在他转身过来一瞬间,连酝酿情绪的间隙都没有,上前就把他给扑住了。 他的胸膛还是那么坚实有力,脖颈下面的纱布还没有完全拆,这一阵厚重的药味却也抵挡不住她最熟悉的瘾。 “萧陌,你说话啊……” 纪晓萝抱着他,全然顾不上这样力竭的重匝会不会弄疼他。 她说你看着我,你对我说话好不好?你让我相信这一切都不是在做梦!你还活着,我伸出手就能*到你。 我和两个孩子,将不再是这世上最孤苦无依的母子三人。而你,是我们家的男人。 纪晓萝举起双臂,沿着男人的双肩一路攀升到他的脸颊。清淡淡的胡茬,温柔低顺的眉眼。就好像一场浩劫夺走了他所有的锋芒和戾气。 她一直都觉得萧陌整张脸上最具气质的就是他的眼睛,鹰隼一样犀利,白狐一样狡黠。 即便是表情可以做到全然波澜不惊,眼睛里透出的光也足够任何人不寒而栗。 可是…… 萧陌你为什么不看我! 纪晓萝用力捧住他的脸颊,从拇指到虎口,渐渐的湿润起来。 他在流泪,流泪的双眼愈发清澈得让人心疼不已。 最后,他伸手捉住了纪晓萝的腕子,沿着她的手腕向上,触到她的指尖—— 再沿着她的手腕向下,一路碰到她的肩膀,脖颈,再是脸颊耳垂和眉眼附近。 “晓萝……”
这是他从地狱里回来后,*这么真实这么清晰地叫了她的名字。 这几百个如梦踏境的夜里,她是怎样幻想着还能再听到他的声音,还能再感受他的体温? “萧陌……你混蛋,你混蛋啊!” 她想抱着他哭,却被他生涩的收揽动作吓了一跳。 最后,他说晓萝,我看不见的。 纪晓萝想是被什么重重的击打了一下。
退后几步,她喃喃说。
你看不见,废话,你的心都被阴谋给戳成马蜂窝了,你长眼睛有什么用! 纪晓萝挥起一拳,做了一个几乎要捶在他脸上的幌子。可是——他竟连个眨眼的本能闪避动作……都没有!!! 她的手垂在半空,颤抖着伸出两个指头,在他眼前轻轻摇摆了两个来回。 终于意识到,当你最爱的人将再也无法给予你一个爱的追踪的表情,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难怪她一直觉得萧陌后来写在信封上的‘晓萝’两个字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奇怪,原来那时候,他已经失明了。 “晓萝,你在么……”萧陌轻轻偏了下腮,对她说:“我听到有风声。” “我在。” 他伸手抚着纪晓萝的脖颈,笑容纯净的就像个大孩子。他说:“我能听见,你左眼流下的泪水,比右边的速度……快一些呢。” “萧陌!”纪晓萝扑上去抱住他的胸膛,丝毫不怜惜地捶打着:“你混蛋!你就因为这个,宁愿从我身边死开么! 你知不知道我在来的路上就想,万一你受了很重的伤,残废了,毁容了,我就是把你养在窝里也绝不放手!” “晓萝,可你忘了……我和你一样骄傲。如果我的后半生,再也无法得到你的原谅。我宁愿像顾青裴一样放手,你,不该来的。”
“你放屁!” 纪晓萝又一拳捶在他的胸膛上,发出噗一声绝望的闷响:“萧陌,骄傲有屁用啊!你可知我这三个月是怎么过的?我几乎做了一切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懊糟事,因为你死了,我变成了我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我绝望,脆弱,轻生,烦躁,我不想与人为善,更不想对任何人负责。 萧陌,你曾言传身教地把我变成了更坚强更独立的女人,今天,你看不见那样的我了,就宁愿毁了我么!我……我从来没有一天停止过对你的想念。”
纪晓萝仰起脸,舔着唇角细小的泪珠,反而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萧陌的。 她只觉得,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萧陌就像一只温柔的兔子,骂骂都能哭的感觉…… 她搂着他精窄的腰围,却宁愿选择将他作为野兽来依靠。 她说萧陌,不是因为你能轻易代替了顾青裴,我就可以再找个人轻易来代替你的。 你的毒,可比他深。我上瘾,戒不掉。 “跟我回去好么?我们去看儿子,小雨已经上中班了,小星星开学就三年级了——” “晓萝……”萧陌*着女人的头发,她已经留长了短发,及肩尚未及腰:“晓萝,我……终究还是没有机会再看一眼你们母子了。 我缺失了做父亲的头五年,没有为你们拍过一张照片。而接下来的整个成长履历里,我甚至无法看着你们蜕变整个人生——” “可那又怎么样!”纪晓萝吼道:“至少他们还有爸爸,至少还有个完整的家! 萧陌,你能做的事在你三十三岁之前就已经做完了。我求你收起最后的骄傲,就算为了我,好么? 就像你曾经承诺的那样,陪我把整个人生受尽,不管还有多少风雨艰险,酸甜苦辣。 我……我养你啊……” “好,你养我。” 萧陌的泪水划过脸颊。
他突然觉得,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
三叔是谁不重要,萧家的沉沉浮浮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彼此在这个缺失的三年里,是否已经得到了平静而真实的幸福?
可是没有彼此,真的能幸福么?
比起那些相濡以沫的腥风血雨,彼此的心里是否都有了抉择呢?
“晓萝……”
“你别再说了。”
纪晓萝伸手,堵住了萧陌的嘴。
“过去的事,我不想知道。”
纪晓萝摇头:“在我不认识你之前,你做过什么,错过什么,统统都不重要。哪怕云菲,是我的亲生母亲……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我……”
“那,如果哟天,你找到了你的亲生父亲呢?”
纪晓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