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营帐之内的灯火映照之下,我定了定神,执起酒一步步坚定的走向那一侧席间。在木案前站定,抬眸间竟是与他四目已对。那一袭宝蓝色映入眼底却意外的柔和。那一双桃花眸似有平生千万种情丝,悉数堆砌于眼角一般,眸色清冷却偏偏无端生出几分轻柔来。
见他目光中带有几分灼热,我执酒的手不免得摇晃的厉害。
“酒盏,可要拿稳了,郡主。”
失神间,眼前人却是眉眼含笑的沉声开口。
我握紧着酒盏,强装镇定间却怎么也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一场兵荒马乱。待思绪稍稍稳定,我手执着酒盏再次对上萧寒瑾的目光正色道:“这最后一杯酒,长宁敬一敬西锦太子殿下,当日北彦城殿下的恩情,长宁谨记于心!来日定会归还!”
眼前人听罢,眉眼间渐渐恢复了以往的清冷:“郡主,对于当日北彦之事的感谢之词,本宫已经听了不少遍了。郡主的诚意,本宫知晓了,这敬酒之事便不必了!”
我沉默不语,只是执着酒盏往唇边促去。见我如此,席间的萧寒瑾眸中的神色晦暗不明似有几分浅浅的怒气,只见他脸色冷了几分拂袖起身立于我跟前,眼疾手快的从我手里直径拿过酒盏促到唇边一饮而尽。
我正微微失神间,他却将手中的空酒盏放下,从席间执起一个瓷壶往一个干净的瓷杯内倒上一杯清茶,眸色柔和了许多递至我跟前来,语调极轻:“那酒烈,你如今这身子骨不能多喝,就不要再逞强下去了。这酒不需要你来敬,若是你非得敬,不如以茶代酒吧。”
犹豫不决间,跟前人手中的杯盏又递近了几分。我怔怔的望着他的一双眸子,不由得伸出手去接过。也罢,我默然点头当面饮完。一盏茶水饮完,人也随之清醒了几分。将杯盏轻放到木案上后,跟前之人的目光灼灼,欲言又止间让人难以猜透他的心思。
停留几许,我终是收回手,指间蜷缩着掩藏于袖摆之下。回转过身间,心里依旧慌乱的紧。
一步步走到主座席间皇兄的身侧去:“皇兄,这酒已敬完。如此一来,长宁就先退下了。”
席间那一袭如雪白衣之人轻轻点头,目光明朗如初,微微笑着却也有着极致的风华。
“好!”
垂眸间恍惚的点罢头,我便不做停留,直径转身走出营帐去。
……
沧澜城内,夜间的校场在四周篝火的映照下逐渐变得明亮起来。远远的,在视野之中仿佛出现了李宴之的身影,此刻正背对着自己,像是刚刚一个人在这方校场之地大醉过一场一般。那身影看上去竟是那般的悲凉,手持着酒壶漫无目的的往前走去,失魂落魄着,步伐踉跄……
停留在原地,我不曾出声。世间男女之情,有人深困于此却也是心甘情愿,痴儿啊……这人世的悲苦之事,若非自己看开释怀,无人能助!一些事得咬着牙熬着撑着走下去,在岁月的流逝之中慢慢学着淡忘些许伤痛、疤痕,到那时也许会好很多吧。
那悲凉的身影在视线之中渐渐淡去,我长叹一口气,心中似有感慨万千却道不明是为何。
夜空中的星河流转,我静默着立于校场边缘的空旷之地。如今这黑夜之中的万千星辰映入眼底,却只是徒增心中的几分悲凉之意来。也不知在此驻足了多久,终是一步步走到校场高台之上去,眸中的神色冷冷自一侧置放武器的木架上利落的拔出一把长剑来。剑拔出鞘间,剑身倒映过今晚柔和的月色。手腕转动间挥转着手中紧握着的长剑挽起剑花来。月光下,夜晚的风吹的颇急,一袭似火的红衣裙衫随风回旋着。轻盈的执剑跃身翻转着,裙衫纷飞间,锋利的长剑往前刺穿而去划破一片寂空。
殊不知,此间校场高台之上那道鲜妍的身影与月色融合为一体,尽显出无限的温柔。手执长剑挥转间显露出莹莹的一段玉膊,跃身而起间一袭红衫烈烈迎风飞扬着,如墨青丝尾端束着的长长的一根红丝绸随着衣袍纷飞,长剑划破夜空。玉容之下眉眼清冷至极,足以当得起‘惊鸿’二字。出剑收剑,招招利落干净如流风回雪,柔和的表象内却是十分的刚劲有力,迅速的让人怕是难以躲闪不及。不停变换着的剑法让人感叹她到底还有多少套令人惊羡的剑法还没有尽数施展出来。
此间良辰美景,如玉佳人入眼。落入某人眸中,就像是经年未动分毫的湖水忽然间似有惊鸿照影来,不禁荡漾起浅浅涟漪,掀起阵阵波澜。
那方营帐之内的宴席并未散去,某人倒是早早的退下了。本是途经这方校场,却意外的听见长剑划破长空之声,便心中疑惑的走了过来一探究竟。这倒是第二次在这方校场之地瞧见她了。
静静的瞧着,不经意间,那一袭宝蓝色云纹锦袍的儿郎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不禁偏转过眸子对着身侧静候着的侍从轻声道:“季凌,去本宫的营帐中将那把长剑拿过来吧,如今该物归原主了!”
“是,殿下!”
夜幕深沉了几分,我抬眸望着夜空中依旧高悬着的点点星辰,收起剑势背过身去将长剑归于鞘中。刚准备离开,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诧异的回转过身间,映入眸中的是那一袭的宝蓝之色,在月色的倾洒而下如山涧清风,皎皎如朗朗之明月入眼来。
那张足以魅惑众生的脸如今却偏偏少了几分妖艳,多了几分不似这凡尘中人的天然仙姿。
只一眼,我便淡然收回视线:“太子殿下不呆在宴席间,反倒跑到这方校场高台上来,难不成是来吟赏这晚间的清风明月?若真如此,那长宁还是不要在此打搅殿下的雅兴了。”
眼前之人眸色怆然,往前几步像是小心的在维持彼此间的距离一般:“郡主一直以来,私底下不是喜欢直呼本宫的名讳吗?如今怎的倒是生疏了?”
我沉默不语,他神色淡淡回转过身自身后跟随着的侍从双手递呈间接过长剑:“季凌,你先退下吧。”
“是!”
目送着那侍从慢慢的走远,萧寒瑾他随之回转过身间不曾逾矩,也不再上前来,将手中的长剑递至我眼前来:“那日北彦,长宁的佩剑遗落在本宫那了。约莫是长宁你自己都忘了来寻回去,今日将它物归原主,长宁可要收好了。”
我往着他手中递过来的长剑轻瞥过一眼,我自是认得出来,那把长剑是自年幼之时我便时常随身带着的玄冰剑。玄冰剑确实对我很重要,自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所在。这些日子下来,我也确实忘记了玄冰剑所在何处了。
我犹豫片刻终是伸出手去接过:“长宁多谢殿下!若无他事,长宁就先告辞。”
语罢,我垂下眼帘,手握着玄冰剑正准备离开。眼前之人却在此刻开了口,语气很轻:“你在躲?”
此言一出,我却没由来的怔在原地,抬眸间对上他的一双眸子。
见我静默着不回答,眼前人心中了然自己猜对了,眸中的神采也随之黯淡了几分,好看的眉眼此刻却紧锁,徒增了几分悲戚:“长宁你,这些日子下来为何一直在躲着本宫?本宫在你心里难道就如同罗刹一般的可怖?”
他顿了顿,继续道:“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上次,本宫喝多了些酒冲动了些,吓到你了,所以,你才躲着本宫?日后你若是不愿……本宫不会再乱来。你……你不要再躲着本宫,可好?”
念起上次之事,我心中自是羞愤万分,不愿在此与他过多的纠缠。我不语,眼前人不知是方才在宴席上多喝了几盏酒的缘故,还是怎的,一双眸子不禁红了几分。
欲言又止间,他却是轻叹一声向前几步。我望着他的眸子慌了神,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直指他所在的方向,长剑横在彼此之间阻止他走向前来:“萧寒瑾,你我之间本无多大干系。你若是再敢上前几步,就休怪我刀剑无眼。”
我所执的玄冰剑剑端直抵在他的玉颈处,倘若是我出剑之时再狠些,这玄冰剑的剑身怕是要划入他的血肉之中去了。
冰凉的剑身紧贴在肌肤间,晚风过眼,萧寒瑾的一双眸子中却无丝毫惧色,此刻芝兰玉树一般立于跟前,周身是极淡的檀木松香。
他抬眸望向我时,嘴角扯过一丝苍凉的笑意:“你不会的。”
我收回玄冰剑,握剑的手缓缓垂落下去。我侧过眸子不再去看他,提着剑直径的从他身前绕过。
当左手手腕被人死死地抓住握紧在掌心,我背着身停下脚步,冷了冷眸子正色道:“萧寒瑾,你闹够了没有?也疯够了没有?”
身后之人静默了半晌,握紧着的手却未曾松开半分,语调低哑且悲怆:“慕长宁,当日本宫是冲动了些。可当日本宫对你所言,不管你信是不信,一字一句,绝无半句虚言!欢喜二字本宫竟然说出了口,就不会再收回。本宫曾以为此生不会轻易的喜欢上一个女子。可本宫却怎么也骗不了自己的心。你如今不喜欢本宫也没关系,总归来日方长着,终会有那么一天……”
“不会!”我开口打断他所言,眸光无比坚定:“萧寒瑾,绝不会有那么一天!所以我奉劝你最好从现在起就趁早死了这条心,我如今不喜欢你,往后亦不会!你非我的良人,我亦不是!”
话音刚落,身后之人的手更为握紧了几分。我仿佛能感受得到他握紧的指间在不断颤抖着。手腕处是他指间的温热,他哑声着开口,全然没有了过往作为西锦太子殿下的那份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底气:“慕长宁,可本宫却不打算轻易的放手了!你不喜本宫,那本宫便等。你一日不喜本宫,本宫便多等一日……直到等到你心甘情愿的那一日为止!慕长宁,你放心,这一生还长着,本宫还等得起!在此之前,本宫只求能护好你,足矣!”
我虽不懂情爱,可是我知道若是真心不喜一人,从最开始就不要有片刻的犹豫,不能让他抱有任何幻想。我必须趁早将这份情意悉数给扼杀掉。我垂眸用力的甩开他紧握着的手,顾不得手腕处的生疼,冷着眉握剑离去。
手中紧握着的那份柔软早已经不再,萧寒瑾恍惚的握紧着指间,像是想要保留她肌肤间留在他指间的最后一点点温度。她今晚对他所说的言语不多,却字字伤人。倘若她肯回头看他一眼,她会清清楚楚的看见他此刻眸中盛满的痛楚。
可是她没有!
果然这世间最先动情之人,就连喜欢一个人,在未得到期许着的回应前都得喜欢的如此的小心翼翼,如此的不知一生的骄傲为何物。
他唇角微动,兀自苦笑出声,似是在嘲笑着他自己。
果然还是输了啊,输给了她,输给了如今动情入骨的自己。西锦百姓口中在朝野上下运筹帷幄的太子殿下,在喜欢的女子面前尚且可以做到俯首称臣。
却偏偏还是如此的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