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以身抵押
一周以来,她没有说过任何话。只是呆呆的坐着,期间我以为她得了什么后遗症,或者失忆了,但是她还记得我,她有时候还会和我说谢谢。
她时常坐起来看着窗外,眼泪就连成线的流下来,没有声音,没有表情,甚至在她脸上寻不到一丝伤感,我甚至以为她的泪腺失灵了。但是事实证明她很健康,只要有医生进来,她就回擦干眼泪,眼睛恢复光彩,精神似乎饱满。她一点都不紧张自己的病情,医生每次找我谈论病情,她都不急于知道,我和她转述的时候,我想她只听了百分之三十。
一周以来,她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跟我说几句话,她没有问那个男人怎么样了,没有问我还剩多少钱,花了多少钱。期间警察来调查过一次,她只是说,“是我先打的他,我们是情侣,他说他喜欢别人了,我就先打的他,他误伤了我。”警察再问细节,她就不说了,说头痛。警察再也没来过,这件事情在法律上就算是了结了。她根本没有提,这个男人是来借钱的。
一周以来,她没有给任何人打过电话发过短信,也没有任何人来看望过她,甚至连楼上的男人女人都再也没有问起过她。
一周以来,她都是如此,像是弄丢了魂魄,只剩躯壳。
我问她,“要不要告诉你父母?让她们来看看你?”
她说,“不用,我没有。”
我不知道是真的没有,还是她不想见,不想提。
一周以来,她什么都不关心,每次医生给她打针或者打点滴的时候,她都没有表情,如同针不是打进她的肉里。有一次她坐在床上发呆,针头已经翘出了肉,血液已经回流,她都完全没有察觉,倒是我急着找大夫然后换热水垫在她已经肿了的手下面。仿佛受伤或者疼痛的人是我,不是她。仿佛她已经真的变成了灵魂,没有痛觉,没有伤心。也不在乎世俗的利益。
我奇怪,若是真的完全不在乎那些钱,为什么不直接把钱给那个男人,何必要受这样的苦?若是真的已经很痛了那个男人,又为什么在警察面前如此保护。若是真的看的清楚透彻,又为什么男人的房间始终保留,就连他的杯子和毛巾都不曾碰过,小心呵护。又如若是爱情……她是喜欢女人的,不会是爱情。
面前这个女人就像迷一样,我从不开口问她的过去以及将来。也确信她不会告诉我她的过去或者将来。她也不害怕我用钥匙开了她的锁拿了她的钱一走了之,留下她自己在这里。
她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
可是,她要我回去把男人房间里的照片都摘下来,床单换掉。把所有的东西都烧掉,然后扔掉,不要在家里留下任何痕迹。
我回到他的房间,烧掉了床单,摘下了相片,却唯独没有烧掉那一张照片——那一张里,有笑容灿烂的斯凡,在我六年的记忆里,他都没有几次能够笑的如此豪爽。在我六年的命运里,都没有一张他的照片,如果说有,也是当时他的一张演出合影。
在日日夜夜照顾强微的日子里,我恍惚已经忘记了过去的所有日子,只是到了拿起那张斯凡的照片,过往的记忆才如轰雷,在日日夜夜照顾强微的日子里,我仿佛已经能从过去的混乱中走出来。她的坚强,让我霎时懂得,我经历的所有,也许都不及她生命中经历的九牛一毫。
一周以后,强微出院了。医生原本说她应该再观察一段时间。可是强微执意要出院,我早晨来到强微的床边,发现病床已经空下来。找到医生,医生告诉我,强微已经出院了。始料未及。
强微会去哪儿?一定,又是去找那个男人了?她不想活了吗?
我恨恨的想,先回家再说。回到家门口,门又是虚掩着——难道那个男人也在里面?听见强微的屋子里有搬动东西的响声。记得楼上走廊里有一杆铁锹,早晨看到的,我轻手轻脚跑上楼,见铁锹还在,小心的拿在手里,以免发出动静。
慢慢的推开门,踮着脚尖走向强微的房间,靠在门口,露出半个眼睛向屋里看——强微抬着桌子清扫地面。
“你有病啊?!”我把铁锹啪的一声扔在地上。强微被我吓了一跳,差点被绊倒,我赶紧去扶了她。抢过她手里的扫帚,把她扶在床上坐好。
“你是不是有病呀,一个星期就出院,一到早晨跑回家里大扫除?”
“是啊,我就是有病啊,没病我就不用住院了。”
“哎呀,你终于肯正常点儿说话啦。”
她又不说话了。我气的直想挠她,好好的一个早晨害的我又紧张的心差点没掉出来。
“你在这儿等着啊,我给你拿发票去。”我回到我的房间,把抽屉里锁好的一沓发票给她拿来,还有剩下的五千块钱。
“截止今天早晨,你一共花了一万三千八百二十六,这是所有的发票,哦,还有个账本,你等我给你拿啊。”
“不用了。”
“你为什么没跑呢?”
“跑什么呀?”
“有这一万多,你有没有身份证,你失踪了我都不知道去哪找你,我跟你非亲非故,你为什么不带着这些钱走呢?”
“谁让我心眼儿好呢,算你上辈子积德了。”我觉得现在和强微已经很熟悉了,慢慢的和她说话不用战战兢兢的了。
“那我那天让你走,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你不怕他伤害你吗?”
“你还说,我那天要是走了,你小命儿肯定没啦。”
“没了不是挺好。”
“我不跟你说了,你脑子还没正常过来。”
我拿着她的扫帚在房间里打扫开。
“病都病了,还这么爱干净,还这么多事儿。”我嘴里嘟囔着。“你的钱不多了,我要去找个工作,你在家好好养着,别总也乱跑,我要是天天看着你,咱俩过两天就得喝西北风了。”
我一边扫地一边喊着。
“不用,你一辈子胡吃海喝也花不完我的钱。”强微安静的说。
“真的呀?”我放下扫帚。
“真的,你想要什么,说吧,能买到的东西都可以,我欠你一条命。要什么都行。拿了东西你就可以走了。”
“真的?”
“其实,你应该早知道我是有钱人,对吧。不然你不会留下来照顾我的。咱们都开门见山一点儿,要多少?一百万,够吗”
“啊?”
“算我郑筱筱瞎了眼救你了。你以为我救你就是看上你的钱了?你以为我没跑就是因为我嫌你抽屉里的钱少?你说这些话上一秒我还在想要不要雇一个家庭医生来在家里给你打针换药你就不用去医院了。我还在想终于不用担心找不到工作交不起你的药费了,原来你这一周来都不理我是把我当成骗吃骗喝的小贱货了是吗?”
“我跟你说,我郑筱筱穷死饿死也不贪你的。你拿你的钱去找个保姆来伺候你吧。”我说完这些话,扔下扫帚就摔门走了。她什么都没说,没有争辩,没有反驳,也没有挽留。
心凉成一片。
A城,真是个充满奇迹的城市。有时我看强微看我的眼神,仿佛我是她唯一的亲人,有时我看强微看我的眼神,以为我是她最后的依靠。不知不觉,我也以为她是我最后的救赎,原来,全是错觉。
从强微的家里出来,我不知道该去哪,下了楼才想起来,车钥匙没拿,钱包没拿,我的行李也没拿走,可是刚出来就回去是不是太丢人了。我只好在楼下瞎转悠,从地上找了跟铁丝想要把我的车子撬开,撬了半天也没打开,却被居委会的大娘给逮住了。
“小丫头片子大白天的还敢偷车!”这个妇女揪起我的耳朵就走,还口口声声说要把我送派出所。
“哎呀这是我自己的车子。”
“我都没见过你,什么你自己的车子啊,你自己的车子你撬什么呀,一大早晨,你糊弄谁呢你?我说这几天天天丢车子,这小区的人都来找我问不是,何不成是你这个小兔崽子在偷车!”
“我都说啦,你放开我呀。”我推了她一把
“小丫头片子劲儿还挺大。”她扯着我的衣服就把我拉到了门卫保安的地方
“这就是偷车子的贼,你们还没看住。”老女人和保安说。
“不是吧,她住这个小区的,登记过。”
“啊?”老女人愣在那儿,我甩开她的手,很生气的转身往回走。老女人又把我给抓了过来,我的衣服都被她抓开了一个纽扣,气的我想哭。
“住这个小区也可以偷这个小区的车子拿出去卖啊,她是一个人住吗?没准还有同伙。”
“我查一查。”保安说。她在本子上找到我以前的登记记录,发现我是和强微一起住的。争执了许久,最后非要让强微出来给我作证,要我拿出车钥匙打开自己的车子才能放我走。
我被她们两个押解着第二次敲门。
我刚敲门。
里面说“我以为你真那么有骨气呢!”门打开,强微看见我们三个人,愣愣神。
“我也不想回来!我拿我的车钥匙!”我恨恨的说。
打开了我的车子,那个老女人灰溜溜的走了。我跟着强微回到她的房间准备收拾东西,这一下也好,终于能把我的东西取走了。说实话,我已经在这座城市呆够了,我想,我要回育泽市。可是……我的钱全还强微了,连买车票的钱都不够。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先离开这些没良心的怪人才好。
我收拾完东西,准备出门。
“你不能走,你的帐不对。”
“啊?哪不对啦?”我跑进强微的屋子,满怀信心,我连自己的钱都搭进去了,我真的是一分钱都没摊它的,我才不怕。
“所有这些发票加起来才不到一万一,剩下的那两千,你是不是拿走了?”
“我没拿!我连回家的火车票钱都没有啦,我还不知道今天晚上去哪住呢!你居然说我拿了你的钱?我救你了你一命,你居然这样对我啊?”
“你救了我一命,我要补偿你,你不要。现在就是该算清楚的时候了。或者你说你那两千是算成我补偿你的,也可以。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就拿了。”
“我没有,不然你翻我的包,你看!你看!”我把刚收拾好的行李都拿来扔在床上。“我所有的东西就这么一点点儿,我担惊受怕一周睡了几个小时的觉日日夜夜的照顾你怕你孤单怕你没人照顾怕你有什么事,我为了照顾你我没去找工作成天陪着你,我到头来就换来你这么个狼心狗肺吗?我郑筱筱做错了什么事了,我对不起你们谁了你们都这么对我,为什么我真心对的人都这么对我,我为了你们我都把自己忘了,却没有人记得我的好,只是一心怀疑我猜忌我陷害我,我就算来到海角天涯也依然是这个样子,是不是我非要从世界上消失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女人才知道我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你们啊!”我说的歇斯底里,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说谁,是在说强微,还是在说静,在说萍,在说我的过去。我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哭过,我过去的朋友以为我从来不会生气不会发怒不会在别人面前流眼泪,以为我没有心肝只会一味付出和微笑毫无痛觉。没有人晓得,是我太为别人好忘记了自己。我把东西都摔在地上,坐在地上哭起来。嚎啕大哭,天旋地转,强微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我面前,静静的看着我的样子,眼神不游离,直直的看着我,面若冰霜。
我以为但凡有点人性的家伙都会让我走的。我以为我哭玩这一场,强微必然会让我走的。没想到,我哭完了,她说:
“你哭完啦。哭完了去收拾东西吧。”
“你让我走啦?”
“谁说让你走啦,你还没给我解释清那个钱去哪了呢,没准让你偷偷藏起来了。而且你在我这里白吃白住了这么久,也没找工作也没付房租。不过,毕竟是你救了我……”
“对啊,是我救了你,你还有点良心。”
“因为是你救了我,所以我不收你房租了,你只要再照顾我一个星期,就可以走了。而且我现在确实没有办法自己照顾自己,头很痛的,现在去随便请个保姆我也不放心。这样行吗?”
强微说的好像挺有道理的。可是我没想到她突然就变成了一个这么功利的,算账算的清清楚楚的人。如果她一开始就是告诉我她需要人照顾,那我没有什么犹豫的也会留下来照顾她呀,现在我成了抵债的了,心里真不舒服。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她说的挺有道理的。
“那我声明,我确实没偷你的钱,关于发票嘛,不是每一件东西买来都有发票的呀,我去买三块钱的白菜你也要人家给我开个发票呀,而且你这几天都把我吓坏了,我哪有那么多零碎时间把那些小来小去的帐都记得那么清楚啊。”
“随便你怎么说,你现在不走就行。”强微说。
“好吧。”
我又把还凌乱的堆在她床上的东西重新装进包里,不小心,斯凡的照片掉了出来。
“你怎么还有这张照片?我不是让你烧掉的吗?你留着它干嘛?”
“我不是故意的,是因为,是因为……”
“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是不是有谁派你来的?”
“哇,你是不是看悬疑小说看多了呀?还谁派我来的,如来佛祖派我来的,你管的着嘛……这个人你认不认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不是从育泽市来的吗?怎么会认识他呢?”
“看来你不认识。”
“恩,我见过,是李雅赋乐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