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对于周漫舟一回国就丢了工作这事儿，成小朵从住进哥哥家的第一天就知道了。虽然她出于懂礼貌、讲团结的本能没提这事儿，但眼看着哥嫂没一个上道的，成小朵的一把热心肠有点动荡了，她找个机会跟周漫舟深谈了一次，言简意赅地指出，“托关系”的重点不在“关系”而在“托”，言外之意周漫舟不送礼，怎么能托到关系呢。
送礼的事儿，周漫舟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想那么多。一方面她觉得自己给魏然送礼有点太扯了，另一方面现在物价飞涨，随便送点拿得出手的东西都得让她头疼。但成小朵的一句话彻底说服了周漫舟：
“就是因为好朋友才要送好的，你就是托普通朋友办事也得给人好处吧？为什么反而因为关系好，就得吃亏呢？”
周漫舟本想买瓶香水送给魏然，被成小朵拦住了：“现在送礼，没有一万块都拿不出手，况且魏然姐帮你当了这么久的房屋经纪，你总不能白用人家的劳动力啊。”
这句话居然让周漫舟有点心酸，说起来，魏然和自己闺蜜了这么长时间，帮了自己不少忙，自己连像样的生日礼物都没送过。在这种补偿心理的刺激下，周漫舟苦苦思索，想起魏然曾经说过喜欢珊瑚，清新又自然，就选了一条1万块的珊瑚项链，准备送给魏然。
其实这个时候周漫舟还是有点犹豫，她送魏然礼物有一千万个理由，比如多年的闺蜜情、出国这段日子魏然给自己的莫大帮助，等等等等，唯独不是因为要托魏然办事。但在这个时候，成小朵十分尽责地扮演了一个“过来人”的角色，她告诉周漫舟，自己虽然学历没她高，但社会上的规矩，周漫舟还得听她的，怎么说，她也是混过销售行业的。
周漫舟想想魏然也不是外人，礼物迟早要送，就在某个午休的中午，给魏然打了电话。但是，真正的社会人——魏然，一举洞穿了周漫舟的小心思，她死活不肯收周漫舟的礼。可她越是不收，周漫舟越是觉得尴尬，为了把自己从“托关系送礼”的低级趣味中摘出来，周漫舟拼死要把礼物送出去。
无奈之下，魏然说出了实情：
她认识的那层教育系统关系，不是她的而是她男朋友的，当然，这不是重点；男朋友是魏然所在公司的副总，当然，这也不是重点；她最近发现男朋友其实是有家室的人，当然，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在答应替周漫舟帮忙后，跟男朋友分手了，一直不知道怎么跟周漫舟解释，才拖到现在。
听到这里，周漫舟感到很惭愧：自己居然以这样一种方式知道了好友的伤心事，更为关键的是，自己居然这么多年都没有关心过好友的感情问题。气氛变得有点沉默，周漫舟期待能安慰魏然一次——像每一次自己遇到挫折就找魏然倾诉那样。但魏然却没有那么多愁善感，她跟周漫舟闲聊了很久，唯独不提所谓伤害。
项链到底是没送出去，周漫舟瞅着那串珊瑚犯愁：自己戴吧，总觉得有点憋屈；不戴吧，毕竟是1万块的东西。
此时，成小林已经接到刘冬通知，正式上班，过起了朝九晚五的生活；成小朵老实了几天后，又开始找借口出去。周漫舟不得不承认，之前自己一直在找借口逃避失业的事情。如今上班的上班、出去玩的出去玩，面对空荡荡的家，周漫舟不得不再次提醒自己：死要面子活受罪。
从未求过人的周漫舟，把项链重新收拾好，买了一篮水果，直奔学校人事主管办公室。此举充分证明周漫舟对于送礼这事儿没什么研究，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发个虚情假意的短信问问人家，“办公室方便还是家里方便”。她就那么生硬地拿着一个写有首饰牌子的包装袋去了学校，她还非常准确地选中了办公室开会的大好时机。人事主管当着几个后勤老师的面问她有什么事儿，周漫舟支支吾吾地开不了口，但她手里的果篮和礼物出卖了她的心。人事主管借此大大表现了一把自己的清廉，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和颜悦色地对周漫舟说：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不要总是想着投机取巧走捷径，我们是按规章制度办事，没跟学校续约，只能怪你自己不珍惜学校给的机会，不要搞社会上那套……”
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呢？让周漫舟死心的不是伤自尊，而是自尊被人踩在脚下还啐两口吐沫。非洲儿童还在忍受饥饿，地震预测难题还未攻克，台海还未统一，房价居高不下……这世界上伤感的事儿已经够多了，就不要再给自己添堵了。想到就算费劲巴拉回到学校，自己也不过是那个站在办公桌后，左手果篮右手礼盒的傻子，周漫舟反而平静了：这份工作，还是算了吧。
成小林和周漫舟两口子有此消彼长的奇怪气场，比如成小林失恋的同年，周漫舟考上研究生。成小林申请到OFFER的同时，周漫舟遭遇了最严重的办公室人际斗争……今天，周漫舟在学校丢人，成小林却在公司里鱼跃龙门。
今天是成小林正式上班第四天。虽然学位高、年龄高、工资也高，但成小林在公司的职位并不高。说起来，成小林应聘的这间公司虽然有个洋名、实力雄厚、管理也完全是外企那一套，但却是一间地地道道的中国公司、业内新秀。
成小林当初也是评估它有上市的潜力，才请求刘冬向大老板力荐自己，要不是有刘冬的那句“成小林两年内必成公司中流砥柱，有助公司融资上市”，大老板根本不可能花大价钱雇佣一个在业界不知名的新丁。
成小林进公司时一直以为自己会直接进入中层，但到了公司他才发现：老板很务实，给了他头衔却没有给他地位。他名义上只比刘冬低半级，但这一级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就是从小组长直接跳过学习委员到班长的差异。虽然名片上印的也是XX副经理，实际地位还不如有经验的老员工。手底下倒是有两员虎将，分别是叫李小鹏和张虎X的实习生。
一开始，不了解情况的员工都毕恭毕敬的喊他“成经理”，后来发现其他并没有打入领导层，就想改口。可总不能叫他“老成”吧，毕竟是个副经理。权衡一下，从成小林入职第二天开始，大家集体改口喊他“成老师”。
成小林对此并不着急，好歹也是混过国企、在英国吃过苦的人，他还是很懂卧薪尝胆的那一套。最为关键的，他发现公司马上就有一个和英资公司合作的项目，这件事虽然跟成小林的办公室无关，但他还是做了很多功课，甚至动用了自己在英国的很多私人关系。
今天，赶在英方到公司之前，成小林向大老板提交了自己的评估报告。老板很意外，与之前决策层对这间英资公司的乐观态度不同，成小林在报告中指出这不过是一个皮包公司，而且非常有可能是自己人糊弄自己人，换言之，国产的外资公司。大老板本来以为成小林为邀功莽撞行事，但为防万一还是让成小林参加了跟英方的会议。
本来一切顺利，英方代表英俊潇洒、英方翻译滴水不漏。中午吃饭时，成小林特意趁翻译上厕所的功夫，跟英国人私下交流了一番，冷不丁跟他讨论起英国大学学制的问题，这位“剑桥毕业”的代表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
等翻译回来时，已经完全乱了阵脚。成小林连哄带骗，终于知道这位号称31岁年轻有为的高层，实际是86年生的。原因是最近雇用外国人扮演企业代表的活儿太抢手，年纪大的已经抢光了，只剩下这个英国小年轻面向比较老成，只能凑合着用。
英国人见事情败露，耸耸肩，用流利的中文说：“没办法，很多中国公司都愿意要一个外国代表，这种生意赚钱很容易。”
翻译这个时候汗都下来了，没等成小林报警抓人，落荒而逃。
成小林进公司不到3天就帮公司避免了重大损失，大老板很高兴，成小林直接鸟枪换炮，提升经理，不但拥有了项目决策权，跟刘冬平起平坐，还缔造了公司晋升最快的新人神话。
事后，刘冬问起成小林，公司之前查了那么久都没有发现这个英资有问题，为什么他就一个人做了几晚上报告就分析出来了。
成小林耸耸肩：“直觉。在英国生活快两年，学的又都是这些，多少会对英国公司的工作方式有起码判断。”
刘冬对成小林这样的解释感到很不满足，成小林只好继续解释说：“一开始真的是凭直觉，感觉有问题，又说不出来在哪，做了所有的数据分析，看了所有的证明材料找不到问题……最后，我只能包打听了。我的英国朋友都对这个公司没印象，那么至少对方在公司影响力这一点上是撒谎了。夸大和撒谎是两码事儿，但我又找不出证明，只能反推。之前交给老板的报告其实是假设对方有问题，从结论推导出来的，为的是获得参与的权利。我的重点是放在跟英方人员接触，等待对方露出马脚。”
刘冬拍拍成小林的肩膀：“你这套我还真学不来，等公司上市，咱们一起发家致富。”
就是这个近在不可预知的未来的上市梦想，让成小林一下子觉得自己拥有了全北京的生活。即便他现在只是个月薪8000的小经理，但他觉得月薪八万指日可待。
北京是一座迷幻都市，她从不厚此薄此，均匀的为每个人分发梦想。在这里，所有人入睡前都会期待着明天的大奖。
下午回到家里，周漫舟忽然体会到了那种少有的安宁，她打开衣柜为自己挑了一套正装，换上了很久没穿过的高跟鞋。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跟20岁相比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此时的周漫舟并不以为时光飞逝如闪电般被雷劈焦了的逝去韶华，会对自己产生任何影响。既然去意已定，她必勇往直前。
晚上成小朵回家吃饭的时候，周漫舟还在翻箱倒柜的折腾衣服，成小朵眼见冷锅冷灶，周漫舟还没开始做饭，准备溜回房间上会儿网，坐等吃饭。
周漫舟眼明手快一把揪住成小朵：“最近有没有招聘会？”
成小朵以为嫂子查岗，支吾着说：“有，下周就有一个。我准备……”
周漫舟没等成小朵说完：“我跟你一起去。”
成小朵根本没料到周漫舟是要跟她一起去找工作，只当是周漫舟当老师当惯了，连小姑子都要搞监督。招聘会的事儿根本就是成小朵顺嘴胡诌，她这两天光顾着和小熊厮混了：小熊找了个帮出国旅游的朋友看琴行的活儿，说白了，从艺术工作者助理，华丽大变身成艺术保安。工资虽然不高，但总算琴行提供住出，从郊区搬进了城里。成小朵是个看热闹不辞辛苦的人，这两天天天跟小熊在琴行里泡着，并扬言不当模特要改行做调音师。
直到周漫舟提起招聘会的事儿，成小朵才发现自己的一个月“大限”快到了，她慌忙上网搜索各种招聘会信息。成小朵刚来的时候确实抱着点，“大不了回盐城”的心理，但现在，她认认真真地决定自己不回盐城了。
因为这里是北京，这里风很大、人很多。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希望，每一个人都步履匆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都在办公、随时随地。成小朵觉得这里很洋气，她站在北京的土地上，仿佛就和纽约、东京、巴黎、米兰……这世界上她所能想到的一切著名城市在一起。她不逊于任何一个人。
更为关键的一点，成小朵觉得自己可能有那么一丁点恋爱了。她时常幻听，手机明明没响，却以为是小熊的短信；她明明就在小熊身边，却总有点莫名奇妙的想念；她渐渐地习惯想象和小熊在一起的未来，比如如果她有了一只小小熊……这感情来得有点突然，从她见到他第一眼起。但谁又不是那样呢？科学告诉成小朵，人类初见的前5秒，就已经决定了两人的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