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1)
这么多年，大家知道的是毕业后分手，顾菲菲goodbye my love 美利坚欢迎您了，成小林落花有意随流水飞流直下三千尺了。但这只是表面，有件事成小林一直希望能烂在肚子里：顾菲菲之前一直没有告诉成小林她要出国的事情，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但成小林当年是跟顾菲菲求过婚的，这是大家不知道的事情。
而直到成小林跟顾菲菲求婚时，顾菲菲都没有告诉成小林，自己一个星期以后就要飞往美利坚合众国。成小林居然是从学校的布告栏喜讯中得知，顾菲菲是当年考取美国一本211拿全年奖学金还带保姆的留学生中的一员。直到那时，他还满心欢喜地期待着顾菲菲戴上他斥巨资购买的小钻戒，幸福地说一声“I DO”。
这种感觉就像：我自以为是的转过头问你我是不是很帅，你却别过脸去默默地吐了。成小林当然要烂在心里，打死也不说。因此，众人只当是成小林用情太深，风大闪了舌头。谁也没料到，是风大伤了自尊。
两个大男人在厕所谈起当年的八卦，总是有点奇怪。刘冬本是抱着狎昵的心态来，却不得不抱着悲壮的心态安慰好兄弟，难免有些内疚。他约成小林晚上喝酒解千愁，“商量要事”。
办完登机手续，李红拉着周漫舟的手感到十分不舍，照例是一通絮絮叨叨的叮嘱。周漫舟却感到婆婆话里有话，果然，临登机前半个小时，李红凑到周漫舟耳朵上对儿媳说，如果一直要不上孩子，还是得去医院看看。
大庭广众下，周漫舟的脸红到了耳朵根。结婚前几年，她一直担心避孕的问题。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和成小林都觉得孩子也该顺其自然的到了，避孕的事儿就有一搭无一搭，颇有点撞大运的意味。但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怀孕。而最近一年，她和丈夫已经把造人上升为首要目标，每个月体温最高的那一周里，两人都要忙活好几个晚上，结果还是一样没动静。周漫舟不是没想过去医院看的事儿，只是她死活不愿相信自己已经到了需要去医院的地步了。
婆婆还在小声怂恿着，不断给周漫舟做着心理建设。周漫舟的心思却已经飘到九霄云外，直到飞机广播起飞，李红见周漫舟木头人一样没有任何反应，撂下一句狠话：“我也是过来人，我当年还不想生小林呢，但总这么不生，家庭要出问题的。”
目送飞机起飞后，周漫舟如临大敌，“家庭要出问题”成了她头上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想想顾菲菲像一颗安插在丈夫身边的定时炸弹，本来周漫舟准备开个小差就回公司，但此时，家庭问题成了她的头号敌人，什么工作，什么王总，全是浮云。周漫舟心急火燎地跳上机场大巴，直奔医院。
医院走廊里，周漫舟十分“可耻”地坐在了不孕不育的队伍里。别人都是两口子一起来，只有她形只影单、看似坚强。检查结果到没什么大碍，不外乎是心理压力太大导致内分泌失调，医生给周漫舟开了几副调理用的中药，叮嘱她无论如何放松心情。
周漫舟的身后，一对25岁就来看不孕不育的小夫妇让她压力很大，离开医生办公室，她还隐约听见丈夫调侃妻子：“咱们着什么急啊，刚才那个34的大姐还不急呢。”
你才不急，你全家都不急！
周漫舟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粘在胸腔上，伟大的女战士周漫舟从来不相信有什么救世主。爱拼才会赢一直是她不屈的人生信条。她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很是检讨了自己一番：由于结婚时间太长，夫妻之间丧失神秘感和新鲜感，而最近生活压力过大，又导致自己不来劲……
想到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不努力成不了孩儿他娘。周漫舟一鼓作气直奔图书大厦，狂扫一批怀孕必读。又提着十几斤书，尾随一群打扮鲜艳的90后挤进了明珠商场，跟老板讨价还价购得30块“化纤混纺真丝”情趣睡衣三件，50块“秘密的维多利亚秘密”内衣两套。又从超市买了排酸牛肉，浸了红酒，准备好蜡烛，给成小林发了短信：“亲爱的，有惊喜，等你回来。”
成小林接到妻子短信的时候，已经赴了刘冬的约。
直觉告诉成小林，刘冬是有大事找自己。果然，凉菜还没上齐，刘冬就告诉成小林自己有个创业计划，想挖成小林一起单飞。
就在这个时候，包间的门打开了，进来的却是顾菲菲。
“我来蹭个饭，不介意吧？”顾菲菲自顾自的坐下。
“我叫菲菲来的，大家叙叙旧，把该说的话说开。”
作为成小林超过十年的最佳损友，刘冬始终相信，以成小林的稳重和顾菲菲的聪明，这两个人就算成不了恋人也绝对是很好的搭档。他有心说和两人，解决老朋友的所有后顾之忧。
自顾菲菲回国后，三人一起吃过几次饭。但像这次这样把过去摆在桌面上的饭局，从未有过。成小林终于不用再藏着、掖着自己前男友的身份，他问顾菲菲在美国期间过得怎么样。顾菲菲波澜不惊地告诉两人，自己不过是在美国上了学，毕了业，嫁了美国丈夫，辅佐对方公司壮大，再眼睁睁地看着丈夫投入金发女秘书的怀中。
“其实就是那点事儿，你再怎么主流，别人也当你是少数民族。”顾菲菲故作镇定。
成小林安慰了顾菲菲几句，甚至像对待一个多年哥们儿那样拍了拍顾菲菲的肩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早知道这样，当年倒不如答应我们小林。”刘冬下意识地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是的，错过小林，是我这辈子唯一后悔过的决定。”顾菲菲面容平静，仿佛不经意一般的随口说出。
一瞬间，屋子里的气氛凝固了，三个人都没接话茬。任凭顾菲菲这句话掉在桌上，又弹在地上摔成了八瓣。成小林看似全然不在意，实际上，顾菲菲一说出这句话，他绷着劲的矜持就土崩瓦解了：她后悔了，她后悔了，她承认她错了。这个瞬间，成小林握酒杯的手有点倾斜，杯子里的红酒在微微晃动。他并不是在醒酒，他是真的有些颤抖。
能成为情侣或夫妻的男女不外乎两种：一种是极度互补，比如成小林和周漫舟，他们似乎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却往往走进婚姻殿堂；一种是极度相似，比如成小林和顾菲菲，他们都是人上人，要强不肯认输。平淡安稳的永远是前者，惊心动魄的往往是后者。
顾菲菲清楚的明白，自这“后悔”之后，她和成小林之间角力的平衡关系被打破了。她终于，不得不，承认了——她是在意他的。
顾菲菲没想到的是，就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的几分钟后，成小林看了一眼表，跟刘冬说家里还有点事儿。成小林走了，顾菲菲的以退为进弹到墙上，消逝于对方的逃避。
这也许是成小林这辈子第一次选择逃避，在危急关头，他下意识地作出了一个周漫舟式的应对方法：先辗转的把问题放在那吧。或者，他觉得这个问题存在这另一种解决之道：今晚家里只剩他和周漫舟，想都不用想，就明白周漫舟准备的什么惊喜。这就是成小林的另一种解决之道，他潜意识中希望周漫舟能坚定自己的决心，让他有决断力面对完美的前女友。
一开始，确实是的。但现在，不是了。
成小林回到家里，迎接他的惊喜，却是满脸谄媚笑容的成小朵，而周漫舟正双手抱在胸前，气得浑身发抖。
“哥，我结婚了。”成小朵揽着成小林幸福地说。
“跟谁？”成小林这个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成小朵在说什么。
“我。”小熊从厕所里出来，刚好接到成小林的问题。
难道说，这才是周漫舟准备的惊喜？！成小林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10%的震惊，30%的愤怒，20%的担忧，39%的不相信，以及1%的冲上去掐死熊爱军这个小流氓。
二个小时前，周漫舟给丈夫发完短信，门铃响了。周漫舟心说不能这么快吧难道是幻影移形，开开门，却是成小朵这个小祸害。成小朵四处打量一番见李红确实没在，才把小熊拉进房间，告诉周漫舟，自己已于今天下午把结婚证假的换成真的，户口本未婚变成已婚了。
现在，厨房里浸了红酒的牛排表皮已经被吹干了，周漫舟买的性感睡衣也被她手忙脚乱塞进柜子，想必已经皱了。四个人坐在桌前，谁也没提晚饭这茬。成小林根本不能够相信成小朵真的领了证，周漫舟表现得要镇静的多——她的惊讶早就让成小朵在之前的日子挥霍一空。
“你到底怎么想的！”成小林问。
“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趁结婚还没涨价，先结了有什么不对？反正我住在你们这也不合适，你俩要造人，我多碍眼啊。搬到小熊那去住……总不能非法同居吧？”成小朵反问成小林。
成小林多么希望说，那你还不如非法同居。但听成小朵这么问，他也只能干瞪眼。
小熊十分不合时宜地拍拍成小林的肩：“大哥，你别着急，虽然我们结婚是有点快，但是我一定会对小朵负责的。”
说完还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户口本复印件送给小林，进一步表示自己不是小流氓。小朵满意地看着小熊，深感自己嫁对了人。
成小朵结婚这件事，颇有点落水鸳鸯的意味。很简单，一家三口来4S店看车，成小朵接待的，7岁的儿子趁成小朵不注意把车给划了。孩子死活不承认，大人充分相信自己儿子的人品，也死活不认。经理让成小朵赔偿补漆的钱，成小朵哪有那么多钱，给哥打电话，哥在开会。给妈打电话，妈在飞机上。成小朵只有打电话给小熊，小熊当然也没钱，但小熊是条有种的汉子。他在厕所里关着门，堵着那个7岁的小祸害，把着孩子裤子拉链不让尿尿，要么说实话，要么就憋着，最后，孩子尿了裤子，终于说了实话。孩子他爸最终掏钱买了车，带孩子临走前，笑着给了小熊一个嘴巴子，小熊没吭声。看着对方开车扬长而去，成小朵哭了：眼前这个男人，为他丢过工作，买过花菜，挨过嘴巴。就这样，两人赶在民政局下班前，结婚了。
听了妹妹甜蜜的陈述，成小林心灰意冷，事已至此，他说什么也晚了。难不成劝他们离婚，让成小朵从“已婚”变成“离异”么。想到这里，成小林觉得有点头疼。
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周漫舟接起来，是李红问成小林回来了没有，屋里所有的人顿时都紧张起来，小熊还想起身问晚饭吃不吃，被成小朵捂住嘴按在沙发上。
成小林深吸一口气，从周漫舟手里接过电话。不外乎是下午已经安全到达，家里一切都好诸如此类。李红还特意叮嘱成小林，小朵培训回来以后一定要看好了，如果在北京混不好，赶紧送回盐城。放下电话，成小林太阳穴突突地跳，怎么跟母亲交代？一个含辛茹苦的寡妇，到头来还是逃不开命运的诅咒，成小林悲愤地想。
“妈不知道吧。”成小朵试探性地问。
“等你自己跟她说吧！”成小林转身进屋，“砰”地一声关上了卧室门。
小熊在客厅感到很尴尬，周漫舟冷眼看着这一切，想到自己不新鲜的牛排、褶子的睡衣，一阵心痛。成小朵倒跟没事儿人一样，进进出出收拾东西，自己来时的大旅行包已经变成了两口编织袋。
收拾完东西，成小朵跟周漫舟告别，周漫舟有心说你别走，但想想又觉得不合适，毕竟是别人的老婆了。周漫舟就那么僵在那里，成小朵却像大人一样叹口气，走上前来对周漫舟耳语：
“嫂子，我现在嫁人了，你的苦衷我算多少明白了一点，之前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多担待。好好照顾我哥。走了啊，bye。”
看着成小朵的背影，周漫舟一阵郁闷：才嫁了一天，公婆在哪都不知道凭什么说懂了自己的苦衷呢！她走进厨房，给牛肉浇上料酒酱油，准备明天炖土豆。
临睡前，周漫舟还是像完成某个未完成的任务那样，换上了一套山寨维多利亚，成小林看见妻子的新睡衣，明白妻子的用心，但他累了，只好假装不懂，夸了一句“挺好看”，搂着周漫舟低声说自己困了。这话让周漫舟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她也累了，成小朵搞这么一出，弄得大家都很被动。
“小朵这个脾气倒是有点像爸爸。”成小林望着前方某个不确定的点说。
“未必吧，你爸会同意她搞闪婚？”周漫舟不置可否。
成小林像是对周漫舟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也不见得是错的，可能她千挑万选也不见得找到比小熊更好的，大部分人都缺乏小朵的那种勇气。”
周漫舟太了解成小林了，看着丈夫望着远方出神的表情，周漫舟心里“咯噔”一下。她隐隐觉得，成小林的心里有一颗她一直不想承认的种子在萌芽。她挤出一个笑容，替成小林拉拉被角，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周漫舟赶到公司时，王民辉正坐在她的位置上喝茶。看见老板，周漫舟赶紧调整出一个亲切的微笑，跟他打招呼。没想到王民辉不紧不慢地把一份文件放在周漫舟面前，周漫舟定睛一看，正是自己昨天填好的那份快递。
“不是让你赶快发么？”王民辉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
“嗯，按理说昨天应该发的。”周漫舟扭头看了看前台行政。
“不用看了，快递昨天没来。”王民辉替前台回答。
周漫舟这才放下一颗心：“那我马上去催。”
“不用催了，你的前任已经把合同寄给人家了，这个客户被你放跑了。”王民辉站起来，完全挡住了周漫舟头顶的那一小片阳光。
周漫舟这才知道，自己旷工的那个下午，快递没来，前台忙别的事儿自然也不会记得帮她催快递。而就是在这个下午，王民辉担心的前雇员打了电话给客户，听说合同还没签，马上表示自己的公司可以给出更低的报价。就这样，王民辉千叮咛万嘱咐的万无一失，在周漫舟的手里闪失了。眼看着一百万的生意从自己这跑单了，周漫舟像被人剥光了放在广场上一样羞愧。
王民辉叹了口气：“周老师，这里不是学校，容不得你再教学相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