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着红蓝光的警笛,飞速狂奔的汽车,惊恐的人脸,远远的枪声,急切的说话声。
“大哥,怎么办?!”
“拼了!”
“老头儿,你别多事!”
狰狞的人脸,抢夺的方向盘,刺耳的刹车声,剧烈的撞击!
轰一声腾空而起的黑云。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了,只不过,太干净了些。
秦木生奇怪的看着自己的周围,灰茫茫一片空洞,仿佛置身一片的虚无,迷雾之后,一个稚嫩模糊的身影跑动在他前面。
“小……豆子?”
呵呵呵呵,孩子咯咯地笑,欢快的跑,秦木生跟着追过去,那孩子一会远一会近,稚嫩的童音喊着:“我走啦,告辞!”
“小……小豆子,……小豆子!”秦木生猛然惊醒,那些梦境中的片段戛然消失,眼前舞动一片淡青色的纱帐。
一瞬间的静默,秦木生恍然不知所处。
“少爷……少爷。”一个啜泣的声音慢慢传进了耳朵,听声音似乎是个孩子。
秦木生转过头去,高床暖帐,矮几屏风,入眼是古色古香的一间卧房。
床头坐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穿着一身皂色斜襟短衫,头上梳着双抓髻,低头默默抹泪。竟然也是古人装扮。
“你……”声音出口,喑哑干涩,秦木生觉得喉头好像又小刀在割裂一般疼痛。
“少爷?!”那孩子听到了,惊呼一声,急忙扑到床前:“少爷您醒了?您说什么?”
“水!”秦木生改口。
孩子答应一声,转身奔出去,屏风外传来水杯相碰声和倒水声音。
借着这个空档,秦木生努力撑起身子,打量着屋内陈设,头顶的木梁厚重,这高床榫卯相交,似乎和现代的制作工艺完全不同,而且看木质,看包浆,一看就是使用多年的老物件。
我在哪?我是谁?秦木生脑子里一片茫然。
“少爷,来,喝水。”那小童去而复返,伸手扶他,秦木生想撑着坐起来,奈何浑身酸痛无力,根本使不上劲。
“慢点少爷。”那小童已经扶起了他的上半身,用肩头顶着,坐在他身后,便把他揽在了怀中。
动作娴熟,似经常做这些。
秦木生来不及细想为什么自己会被个孩子抱起来,清水挨唇,急忙大口吞咽,吞了两口,忍不住呛咳起来。
“慢点,少爷,慢点喝。”小童抚他的胸口好一会,这才缓过气来。
又喝了两口,喉头干涩稍减。秦木生这才发现古怪之处,自己一个成年人,竟然被一个孩子抱在怀里,他抬起抓着水碗的手,那是一双枯瘦苍白的少年的手。
“这?我……是……谁?”说话声音依然干哑,控制说话也非常困难,秦木生甚至自己也听不清自己刚才含糊中说出了什么。可那声音,他听到的声音好像并不是自己的,这具身体,好像也不是他自己的。
“少爷,你说什么?我是信哥儿啊,少爷,您又不认得我了?”信哥儿说着话,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是……谁”秦木生想露出疑惑的表情,但是这皮囊好像套在他脸上的义哥面具,有些僵硬,有些麻木。
他现在急需搞清楚目前的状况,因为他发现脑子里的信息不足以让他明白发生了什么。
“少爷,您叫钱康,是胶州江门钱家长房长孙的大少爷,不过您自小体弱多病,夫人去世后。为了让您多沾佛缘,老爷就把您寄养在了这青云寺。您现在想起来了吗?”
信哥儿一边说,一边抹泪,说是寄养,这青州距离胶州数百里,和扔掉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是夫人娘家前两年的帮衬,这庙里早断了供养。
不过他不能告诉少爷这些,最近这些日子,少爷情况更加不好,经常抽搐,精神也恍恍惚惚的,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恐怕时日无多,就让他最后的时日里少些烦恼吧。
小童的话让秦木生脑子里似乎有什么被触动,可仔细去想却又一片空白,只觉得精神和身体都是乏累异常,干脆轻轻摇摇头:“我……困了。”
“好好,少爷,你休息一会。”信哥儿赶忙将少爷身子放平,将薄被为他盖好,转身走出房间。
“信哥儿,今天少爷怎么样?”一个比信哥儿稍大些,国字脸的男孩从外面走回来,他背后晃悠悠背着一担柴。
信哥儿快走两步过去,帮他把柴卸下来“下午犯了病,这会喝点水睡着了,少爷他……”信哥儿犹豫了一下“少爷他又不认得我了。”说完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别哭。”国字脸男孩安慰道:“我们尽本分,其他的只能看少爷的天命了。”
屋内的秦木生听不到两个伴童的对话,此时他浑浑噩噩的再次进入了梦境,梦中他来到了一处连绵的大宅。
佣人仆妇,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位妖艳的妇人,她来到床边,轻轻摇晃着摇车,摇车里面一个小娃娃,睁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四处张望。
孩童面皮白净,粉团一般甚是可爱。看身量估摸两三岁的年纪,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个孩子就是自己。
“康儿,你娘要我帮她好好照顾你呢,以后你要乖乖听二娘的话,知不知道?”这女人声音软糯,语气柔软,可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人浑身发凉:“康儿乖,二娘喂你吃砒霜拌糖好不好啊?”说完,那女人的嘴角难以掩饰的勾了起来,一抹阴狠的笑意浮现出来。
秦木生看着那妇人用小指从唇上抹下一抹朱红,轻轻点在孩子的眉心,:“长房长孙啊,你可真是娇贵呢,你要好好长大,好好长大。”
画面一转,床上倚靠着眉目明媚的一位美妇,她秀发散开如瀑铺陈,斜眉入鬓,一双凤眼顾盼生辉。额头绑着抹额,脸色确实病态的灰白,嘴唇没有血色,倒有些青黑。
她此时着怀里抱着小小的孩童,孩童咬着小手,对女人也露出一个笑容来。女人一双含情美目并瞬间蒙上水雾,让人好不怜惜。
“康儿。”女人的声音气息微弱。
“好了好了,小心过了病气给孩子,快抱走吧。”一旁威严的奶奶发话,立刻有婆子过来,半抢半抱的把孩子抱了出去,美妇终有不舍却也莫可奈何。
那孩子渐渐长大,却总是生病,肚子疼、呕吐,小脸也变得一片灰白,那明艳的女人端着一只金灿灿的碗,笑眯眯的挖了一口肉糜喂给孩子:“康儿,你身份贵重的很,吃饭呢,都要用奶奶送你的这个金饭碗,知道么?”只是看她脸上得意的笑容,秦木生依然觉得阴狠恶毒。
夫人过世,只有七八岁大的瘦弱孩童懵懂的跟着披麻戴孝,被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领着,看眉眼就是刚刚见过的信哥儿。
他们跟着送葬的队伍慢慢往前走,孩童忽然两眼一翻,身体剧烈的抽搐,送葬队伍大乱,身边的信哥儿怕他咬到舌头,情急之下把胳膊塞进了他的嘴里,满嘴咸腥的血味。
一群人手忙脚乱的帮男孩收拾行装,信哥儿紧紧拽着他的手,手心里都是汗。
“少爷不怕,少爷不怕,信哥儿保护你。”孩子嘴里喃喃自语,嘴角抽动,却也是怕的要哭。
“我叫李义,大家都叫我义哥儿,以后我也会帮你照顾少爷的。”一个国字脸的男孩被领到他们面前,这孩子比他们大了两岁,板着脸,不怎么爱笑。
一个婆子带着三个男孩,坐着马车,一路颠簸,终于来到了山中的寺庙,庙宇恢宏庄严,佛音袅袅,他们在后山的小院子里住了下来。
那婆子跟着他们住了一段时间,不知为何又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男孩总是病着,眼前日复一日便是这床,这塌,有时昏迷,有时清醒,可清醒时也不过比昏迷时病痛更难挨一些罢了。
如此过了四个寒暑,最近一段,男孩时常抽搐,痛苦之余也知道命不久矣,竟有一丝解脱的欣喜。
秦木生恍然明白,那个虚空中笑着离开的孩童,莫不是这身体的主人。
重重的叹了口气,似梦似醒,这具身体短短一生不多的记忆全部呈现在了他的面前——苦命的孩子。
睁开眼,他慢慢的伸手在眼前,睡这一觉,身体的控制好一些了,但还是不能达到随意动作。
再看这手,秦木生心中慌乱已去,便看的仔细,这的确是一个孩子的手,苍白瘦弱,指骨细长,如果健康长大,应该是双漂亮的手。
秦木生不知道是该伤感还是庆幸,已经半截入土的人忽然变成了十几岁的少年,这就是那些年轻人所向往的穿越、重生。可自己的亲人,儿子孙子,前世经历的种种,人生的起伏全都如云烟散尽,不知道是否有机会再能看到了。
手抚上脸颊,瘦削冰冷,不用看也知道这幅身子如今病的不成人样。两世为人,秦木生知道,眼前的难关再难,总要度过去,否则这身体如果真的病死,自己便也失去了重生的机会。
平复了一下,秦木生右手努力握住左手手腕,指尖搭在脉门之上,手指轻按,感受着脉络的律动。
少倾,左手又如此握在右手手腕。过了一会,双目睁开,果然跟他的所想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