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肖卫半歪着身子倚在窗边，一手摆弄着一张卡片，一手把刚燃着的香烟递在嘴里。
霎时一团烟雾盖在眼前，跟着他想起了那次马什哈德的际遇。
肖卫博士毕业没多久，就成了留校的助理研究员，承担着与伊朗某实验室的联络任务。这次，他正是因为学校委派的公事，只身到了马什哈德，计划取回一些实验样本。
马什哈德的春天尤为潮湿，肖卫刚出机场，地面上方已经浮起了一层薄雾。“幸好，”他想，“若是雾气再早一点，怕是航班就得延误。”
他打算先找个咖啡店歇歇脚，随后再去联系接洽的单位。
很快，他发现一家颇为复古的店面，居家式装修，淡黄色的墙面在橘灯下显得格外温馨。进门时风铃一响，吧台里的服务生微笑着用波斯语说了句“光临”。
这服务生大概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包着深黑色的头巾，问好之后便转身到柜子里放些东西。
肖卫注意到，进门左手边的沙发区空无一人，右手边也仅有两个金色头发的白人用英语交谈着什么。
他走到吧台首先坐下，然后接过服务生递上的菜单。点过单后，便将外套脱在身旁的椅子上，随后他将自己的定位短信发给了接洽单位的工作人员。
服务生见他是个黄皮肤，又赶上店里冷清，没多久便凑过来搭话。
她先是用英文说了句“打扰”，然后抱了个歉意的微笑，接着问：“请问您是中国人吗？”
“是的。”肖卫同样用英文回道。
服务生突然开心起来，语气略带些兴奋：“我曾看过一部关于珠穆朗玛峰的纪录片，那是人类在陆地上的最高点，听说峰顶的星星都大得惊人，仿佛触手可及。到了那，人们绝不敢大声说话，恐怕天神要怪罪。”
听到“天神怪罪”，肖卫以为这种形容完全出于她的***信仰。但转瞬间却有两句诗浮上脑海，原来她想说的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巧的是，在他毕业旅行时，真真正正去爬了珠穆朗玛峰，只不过仅上到了六千米。同她说过后，她紧接着问肖卫当时景象。
他说：“峰顶的星星是不是真的更大我不清楚，但在六千多米的高度，天空已经不是蔚蓝而是黑蓝。人站在雪峰上，抬眼望去，星星并不比我们平常见到的大，但却更明亮。它们如同热情的精灵，冲破了天空上的小洞，争相将自己一束束地泼在我的身上。但我最大的感触却是...”
“是什么？！！”
“是真的冷...”
随后两人相视大笑。肖卫很快意识到，这个戴着黑色头巾的女孩，散发着一种莫名的亲近力。
在后来的交谈中他了解到，女孩是一名英文专业的大三学生（怪不得英文这么好），在咖啡店里兼职赚些零花钱。
很快，接洽单位的人开车到了门口。穿外套时，肖卫又想问她些什么，犹豫了片刻却始终没有开口。就此上了车。
实验室的样本寄存在郊区的一家生物公司里，征得肖卫同意后，工作人员直接开了近五个小时的车程，抵达了那家公司。
取完样本，对方人员执意要请肖卫的饭，晚饭过后，又就近安排了他酒店休息。
第二天，学校通知国内的项目出了点事故，肖卫赶紧跑到临近的机场飞了回去。
2
三个月后，肖卫与几个同事聚在学校里的咖啡店闲聊，偶然一个瞬间，他开始盯着吧台的方向神思恍惚。
他想起了一个人。
自此，接下来的几天中，这种恍惚愈来愈严重，他想起了那种莫名的亲近力，想起了那个马什哈德的女孩。
思考良久，他买了周末往返马什哈德的机票。
夏天的马什哈德炎热干燥，刚下飞机，汗水就湿透了他的半边衬衣。
他直奔着那家咖啡店，推门，铃响。
这次店内却是热闹非凡，他快速环顾一周，只见了两个年轻小伙正忙着给客人递送冰饮，不由得脸上心里，一齐沉到了谷底。
他机械地往门里迈了两步，头上一朵愁云一览无余。突然店内厨房的门声一响，他抬眼看到的正是那个熟悉的戴着黑色头巾的女孩。
四目相对，喜出望外的肖卫反而局促起来，不知如何开口了。
倒是女孩主动打了招呼，肖卫一边回应一边走到吧台跟前。
接着肖卫开口：“现在正是学期末，怎么还在兼职呀？”说完微微笑了一下。
女孩只是说自己学习好，兼职并不耽误考试，别的理由也没再说什么。
接着两人闲聊了些有的没的，肖卫却仍是犹犹豫豫的不敢要个联系方式。反而是女孩主动提起，说上次聊天后就更想去中国转转，要请他做向导。随后要了肖卫的联系方式，紧接着又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告诉了他。
肖卫虽是开心地答应着，心底却生出一丝忧虑。
第二天，肖卫就飞回了国。
3
一个多月后，他收到女孩的邮件，说是考试完毕正要启程，让他准备接待。
第二天，女孩乘坐的飞机就在他的城市落了地。
肖卫因为前一天通宵忙着实验，这天早上他匆忙地洗漱过后就赶来了机场。机场人头攒动，她在国际航班的出口处正四处张望着。
女孩见到他来，很是欢悦地朝他快步走着。
两人问好之后，她便兴高采烈地说着游玩规划，突然间眉头一沉，正是瞥见了肖卫左手无名指的戒指。
肖卫注意到了她的表情，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脸上一点歉意，算是默认了。
游玩的一周里，两人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女孩也没有表现出多少不悦。只是在回国之后，给他发了一封邮件。
在邮件里，她说她申到了英国某校某专业的硕士，大约半年后就要提前报道。
还说之所以在期末时仍在店里兼职，并非是学习不紧，只是她想等一等，万一他会再来呢。
最后她说，在第一次见面时，没有勇敢要他的联系方式她很后悔，但现在她只要祝他家庭幸福。
读完邮件后的肖卫心情低落到了极点，然后，他没有回复。
4
沉静了大半年后，他才给她去了一封邮件，问她新学校的感觉如何。
意外的是，她很快洋洋洒洒地回复了一大堆。这使得肖卫突然回到了一种旧时感觉，迫切地希望再见她一面，但又不想再多枝节。
于是他偷偷地去了英国，想着远远一瞥就好。
在她学院门口等了一个早上后，他看到她翩翩地走出大楼门口，面带笑容，却挽着一个小伙子的胳膊。
肖卫心头不知何种滋味，只是呆呆地愣住，竟忘记了躲避，被她一眼看到。
但她只是看了一眼，很快便侧脸走开。
没一会儿，肖卫手机收到一封新的邮件，是她邀他吃个晚饭。虽是心情复杂，但肖卫没有拒绝。
晚饭时，两人先是尴尬局促，不知话头要从何提起。但逐渐地，谈话又欢快了起来，如同阔别已久的密友，重演着马什哈德初见时的场景。
5
咚咚咚。
房门响了起来，肖卫顿时收了神思，才发现这一回忆竟然过了这么久。他熄灭手中的烟，顺便把拿在手中的卡片扔在床边的一件女士外衣上。
卡片上写着：“forget hotel。”（“forget”为旅店的名字）
他打开门，是她买了早点回来。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