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朋友有没有和你说过,你很奇怪?”
“但他们从来没有说过我做的是错的。”
“教你功夫的人难道没有告诉你,人在江湖,做事要快准狠,最忌讳的就是同情心吗?”
“但我师父也说过,习武之人,当守武德,我没有办法对一个手无寸铁、身负重伤的人赶尽杀绝。”
狭窄悠长的石道内,肖?正在艰难的攀爬着。
他的腰间绑着一条粗粗的麻绳,绳子的另一端被小心的打了几个巧妙的绳结,牢牢套在隐狼的肩膀和腋下。
这样后者只用乖乖悬在空中,除了偶尔活动几下缓解肩部的酸痛以外,什么都不用做。而肖?则要额外承担一个成年男子的全部体重,攀爬得十分吃力。
“你现在不杀我,我出去以后养好了伤,也会再回来杀了你的。”隐狼的声音有些沉闷沙哑。
“那是之后的事,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解决吧……”肖?用背部和脚掌顶住石壁,小小的休息着:“况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现在或许打不过你,但日后可不一定!”
“很好。”隐狼沉默了,不再说话。
半个时辰之后,那烟囱之上终于伸出一只手,紧接着,慢慢爬出一个人影来。
他贪婪张开嘴,用力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月光虽然幽森清冷,但此刻的他却感觉到太阳一般的温暖。
他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然后捂住嘴一阵咳嗽,却还是边笑边咳着,模样奇怪极了。
逃出生天的感觉,真的很美好。
肖?用力提起麻绳,将隐狼也一点一点拉了上来。
后者看见了这迷人的夜空,紧绷的神经顿时也放松了不少。
肖?看了一眼倒塌的石屋,心想,那龙鳞决的秘密,终于永远的埋藏在这地表之下了。
自己也算不算是参与阻止了一场江湖的腥风血雨呢?
二人在烟囱顶上默默坐了一会儿,互相看着对方,一言不发。
待到清凉的晚风吹过第四阵的时候,隐狼终于开口了:
“你是想要等到太阳升起来吗?”
肖?耸了耸肩:“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从这阵法里走出去而已。”
隐狼轻蔑的笑了笑,说道:“难道我是飞进来的?”
随后,他攀住石块,缓慢的移了下去。
“你走的动?”肖?瞪大了眼。
“只是爬不动而已。”隐狼神情有些凝重的看了看袖口的两柄断剑,并没有理会肖?惊讶的神色。
当二人慢吞吞走出这天罡百玄阵,已经快到子时了。
一路上,二人都沉默不语。肖?一直都在提防着跟前的隐狼,生怕他一回身就甩出一串飞刀利箭出来。
所以当隐狼猛地回头时,肖?就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往后跳了一大步。
但隐狼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他只是用那对深邃的眼眸,紧紧的盯着这位年轻的江湖人。
“你……你想干嘛?”肖?被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的问道:“这么快就要打了?那……那……那来吧!”
“小子,你叫肖?是吧,你很有趣,”隐狼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复杂意味,“某记住你了。”
他挥了挥手,淡淡道:“有缘,便不要再见吧。”
下一刻,他不再多言,转过身慢慢离开了,身影慢慢消失在屋舍的阴影里。
肖?怔了好一会儿,也没明白前者的意思,只好挠了挠头,自顾自地循着原路往前厅走去。
或许还能找到一两个仆人,就向他们讨点食物,然后就离开吧。
去哪里呢?他不知道。
他清楚的记得,小镇上那算命先生说的话。
一年,只剩不到一年的时间可活了。
其实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这几个月来的日子,每一个深夜,他从剧烈的腹痛中疼得醒来,趴在床边干呕,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他始终捂住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任由带着血丝的胃液脏了双手,再蹑手蹑脚的洗干净。
无论是朝夕相处的齐泽辉,还是后来与他一起奔波的苏惜雪,都不曾发现他的病。
如果让他们知道了,一定会死活拉着他到处去访名医、看郎中。
但是肖?自己心里明白,他的病,无药可医。
经年累月的毒素沉淀在他的体内,虽然被不知名的因素勉强抑制下来,却也只是勉强而已。
终会有抑制不住的那一天,他会如同昔日地牢里的孩子们一样,在毒发的时候痛苦的抽搐、无力的挣扎,最后七窍流血,口吐白沫,双眼望着空洞的天花板,绝望的死去。
他身上已经被刻下了药奴的印记,无法磨灭的印记。这样的死亡是他命中注定的,是无法更改的宿命。
想到这里,肖?惨然一笑,事到如今,报仇,已经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或许再给他十年,二十年,他会有信心与那赤面老魔痛快一战。
但是一年,短短的一年。
当初在莫家武馆,他练习一套简简单单三十六式的板凳拳,都用了不止一年。
要在短短一年内追赶上一个武功盖世的老魔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现实不是童话,现实就是现实。
肖?现在心里唯一想的,就是去岳州城,看能不能找到好友的尸骨,将其好生安葬。
然后呢?然后就回牛家村吧,陪着孤独坚毅的村长爷爷,守卫着那片荒凉的土地。
最后和牛家村的亡灵们一起,和父母一起,永远、永远的沉睡在故乡的土地上。
希望下辈子,自己可以生活在一个不那么混乱的世界上吧。
他就这样一路想着,一路往前,饿得前胸贴后背、体力严重透支的他走的跌跌撞撞,不知不觉,已经看见了那间屋子。
前厅的灯居然还亮着。
肖?茫然的推开门,希望在自己饿晕前能被一个好心的仆役或婢女发现。
但他愣住了,屋内正在促膝长谈,挥手告别的不是别人,正是萧不亦、鸿冶大师、千面郎君、诸葛昌、李松年、青城双剑……
以及武当弟子,西域喇嘛,唐门弟子等等等等。
活下来的,一个不少。
众人看见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惜雪更是娇呼一声,上前差点就下意识想要冲过去抱住来人。好在她及时反应过来,垂下头羞红着脸,只敢偷偷看着来人。
萧不亦神情变了变,但没有说话。
肖?见到众人,心里又意外又高兴,提着的最后一口气也松懈下来,顿时觉得眼冒金星,就要倒下。
鸿冶大师自然不会忘记这位危难中扶起自己的少侠,激动的冲过去,一把将差点瘫倒在地的肖?扶稳:“小兄弟!你还活着!你,你怎么逃出来的?”
“烟囱,从烟囱……”
“这样啊……”鸿冶大师恍然大悟,哈哈大笑:“真是老天开眼!想不到小兄弟你小小年纪,居然如此仗义,我和萧掌门,可都得要好好感谢你呢!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在我鸿某人能力范围之内,就一定给你办到!”
众人皆是心里一惊,这承诺可不小,以鸿冶大师的人脉和能力,就算肖?想要金山银山,对前者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真……真的?”肖?睁开眼睛,露出兴奋的光芒。
“那当然!”鸿冶大师拍着瘦削的胸脯,“老夫之言,绝非儿戏!”
“那太好了,我想要,想要……”
众人不禁屏住呼吸,想要听听这青年会提出什么要求。
“我想要……”肖?贪婪的流出了口水,“吃肉!大块的肉!”
什,什么?听到这个要求,所有人都傻眼了。
而肖?则是傻傻的笑了起来。
他眼前已经出现了很多个香喷喷的肉块,长着翅膀在他面前飞来飞去,快乐的转着圈。
于是,本来冷冰冰、气氛沉重的告别,居然被办成了一场盛大的晚宴。
府邸深处的大厅,长长的楠木桌上,摆满了一百零八道不重样的名贵菜肴,放眼望去,尽是甘旨肥浓、珠翠之珍,看一眼,就食指大动;再闻一下,更是垂涎三尺。
府邸上下二十几位来自五湖四海的厨师,加上百余名下人一齐出手,仅仅用了一个时辰,就完成了这场穷奢极欲的宴席。
身材曼妙的舞女们围绕着客人,扭动着身躯翩翩起舞。
乐师们各显身手,奏响了悠扬典雅的乐曲,曲调如天宫仙乐,令人陶醉其中。
鸿冶大师的财力,真是令人难以想象。就算是皇帝老儿用膳的场景,也不过如此吧?
虽然名义上是给众人准备的宴席,但真正放开肚皮在大快朵颐的,只有肖?一人。
“那个,鸿大师……”肖?尝试着把每一样都尝个遍,却发现这根本就是痴心妄想:“这太多了,有点浪费啊……”
鸿冶大师哈哈大笑:“肖?小友何必担心这些,日后只要是小友想来,老夫随时都为你准备这些!”
肖?显然听不出什么是客套话,匆匆咽下一大块酥脆香甜的鸭肉便急忙道:“千万别,最多下几碗面吃饱就好了!”
鸿冶大师笑得直拍大腿:“小友这般耿直性子,甚对我胃口!哈哈哈……”
他的笑声忽然戛然而止。
众人慢吞吞吃饭的动作也戛然而止。
一支燃烧的箭矢,插在了鸿冶大师的脑袋上。
一代宗师,暗器之王,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
下一秒,数不清的火矢划破夜空,如同千百颗炽热的流星,朝着宅邸这处最热闹的大厅急速飞来。
桌子被掀翻,人们惊叫着四处奔逃,但箭出弦不可回,一时间,不少武功低微的人都闷哼一声倒在血泊之中。
剩余的侠士们反应过来,抽出兵器抵挡这突如其来的箭矢。肖?也举起两只圆板凳左右挥打护住自身,嘴里还塞着一只没来得及吃下的鸡腿。
但这并不能阻止烈焰的蔓延,不过片刻,整座大厅便已是一片火海。
众人趁着箭雨稍稍平息,连忙退到了厅外的院落里。
肖?着急忙慌的左右环顾,见到苏惜雪好端端的与萧不亦同一群武当弟子站在一起,这才松了口气。
大家来不及震惊,就见院门被撞开,一个仆人急急忙忙的喊叫道:“是官兵,官兵来了!”
官兵?众人不禁疑惑,官府的人,怎么会到这里来放火杀人?
诸葛昌与一干峨眉女弟子飞身冲上屋顶,发现宅邸四周,所望之处,尽是高举的火把,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禁大声对着众人道:“我们被包围了!大概有一千多人!”
“官兵们到这里来,到底想要什么?”青城双剑之一廖风华的胳膊中了一箭,疼得直咧嘴,哥哥廖正华气急败坏的骂道:“我们又没做什么!”
“官府的朋友,我们是中原武林的侠士!”李松年的声音夹杂着浑厚的内力,可以传出很远很远:“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人出来答复。没有交涉,没有谈判,甚至没有下战书。
回应众人的,只有四面八方袭来的,更加猛烈的第二轮、第三轮箭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家咬紧牙关,躲闪抵挡,但仍有越来越多的人中箭倒下。
“这分明就是想要我们的命啊!”
众人怎么也想不到,千里之外的宫廷中,有两位位高权重的贵人,想要从他们的纷争中分最大的一杯羹。
官府的做事风格很简单,杀人,越货。
“萧掌门,现在该怎么办?”华吟梅左闪右避已是气喘吁吁,但仍然抽空问道。
混乱之中,萧不亦成了唯一的主心骨。
萧不亦捂着胸膛,看了看四周火光冲天的房屋,沉声道:“他们用的是火箭,如果不想办法冲杀出去,只会被活活烧死在这里。”
先前群侠在地下宫殿奔逃时,多多少少都受了一些伤。此时又要应对这些突如其来的攻击,更是精疲力竭。但听到这话,仍没有一人露出惧怕之色。
“四处都是人,从何处突围?”闫沛枭一个回身劈斩,双钩击落几支箭,说道。
千面郎君提着一具死尸作为人盾,飞身上房,仔细查看了一番后,说道:
“我观宅邸西面火光最弱,想是那里防守最为薄弱。”
“好!那就走西面!”
事态紧急,众人根本来不及多想,就连忙一齐往宅邸西门冲去,准备从那里突围。
千面郎君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跑动间,露出胸口外衣后的官兵甲胄。
一抹冷笑,出现在他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