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急刹车，我说“就这里。”她偏过头，一副娇美的面容毕现眼前，稍带血丝的黑眼珠，闪烁熊熊的火焰向我挑战。危险的东西，我向来不喜欢染指。
方向盘来回抡了一圈又一圈，我把她带回“天上人间”。她拎起小包，重重地甩车门，还不忘用尖锐的高跟鞋狠狠地招呼全程载她而来的交通工具。她一身与年纪格格不入的社会气息，谁会想到还是学生？她最终投入黑暗。
眼皮终于极力劝阻我的脑神经，早是休息的时间。可我辗转伏枕，难以入眠，玩味迟天成临别的那句话：“你表嫂最近老往你那跑，做什么？”明显有怀疑的语调。那时我瞬间腾红，反冲他：“你管住自己吧。”
现在，黑夜一丝一丝地抽剥我，灵魄使人焦躁难安。我大声地对着自主的异度空间喋喋不休：“每次那肥大的某部位和细软的腰肢晃荡跟前，我能没有片刻的火烧火燎的杂念？这些年来我一直慵懒随性地存活，能没有她的成分？”
不久，我调到另一栏目，荣升主编，少了与她的联系。我不喜不忧，适应生活的惯性。但生活不肯饶，逼得我没日没夜的工作，经常盘旋在这座城市和那座城市的上空。
我蓦然地发觉，忙碌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真想拨通一个电话给她。耳边铃声乍响，使我真正地清澈，沉沉地浊流又把我拖回不堪的现实。
是她在听一个电话，手袋弃于茶几显得有些慌忙，人在门边，隐隐约约是一个男人厚实的声音。她握着旧款诺基亚的手又在颤动，侧面惨白起来，神情复杂得让人难以分辨。她几乎就在呓语，最后嘎然。
那两百多块的血肉模糊不可能是她的亲手所为，莫非那头厚实的声音正是她所倚仗的帮凶？
她轻轻地转身，看到我的凝望，又如来时的那般迈步过来，依旧带着几分鬼气的落寞。步子好沉由远及近，最后隔着茶几对面俯瞰我。
“你在想什么？”我听到她进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接着又是一声近乎死亡的叹息，我能感受到这无底的万劫不复的怨哀，因为我和她一般同样遭遇了死亡。
那个死亡的人是我的亲人，也是我一生极其憎恶的人。他纵然该死，也不应该由她手段如此残酷。她彻底地毁坏了我心底一直留存的女神的形象。
“我在想你，想一个人如何地蜕变？”我地看着她有些紧张的面庞缓缓下移，已经开始松懈的眼角及两腮的皮肤，上面交织着许许多多细小的纹丝。
眼前的她这些天过于悲痛，刚刚永别的慈爱抽走了心弦，所以上午在护城河畔点燃香烛祭拜迟天成的时候，根本不屑掩饰。她得天独厚地卖弄乖巧，诧异地正面望着我。
我有些恼了，却又无可奈何，知道万万和她较真不来。我端过一杯茶，一口气直灌了下去，话到了不吐不快的境地。
“是你！用残忍的手段杀死了迟天成。”
“你表面拼命地显示出优雅的气质，恰恰难以把握住内心自发的扭曲。 报复的种子始终要萌芽。”
“你选择昨天那个下葬的日子，你父亲的死多少与他有关，显然是根重要的导火索，轻易就撕开你泄怨的堤口。”
“他给了你太多的不幸，你有足够的资格如此地憎恶他！”
她的身体突然颤了一下，仿佛有利刃轻轻划过她的心尖。她恨过他吗？她前额渗出了丝丝冷汗，又端过一杯红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
就在这时，房门被稳重地敲开，一个威严的警官立在外边。我和来人彼此愣了一下，怎么是戚勇明？随即我挣扎着想起身，可是所有的努力全白费，无形的幽光更加迅猛地一浪一浪地如潮涌来，压迫得只能蜷缩在沙发里。
他那只捕过无数坏人的亮堂堂的手铐，我竟第一次害怕灼伤我的眼睛。我的心又在绞痛，耳边却是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戚勇明那特有的腔调，不紧不慢地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传来：“你也在啊，刚好一块说了，省得又找我。”他挨着我坐下，却对她说：“杨处让我过来，有两个嫌疑犯请您辨认，确认作案动机。”
此刻，他面色凝重，惯有的职业状态，郑重地把两份文件递了过去。她一阵轻咳：“都不认得。”很快又转回来给了我。
我没有看，却抓紧戚勇明的手，意思让他说得明白些。
“这起碎尸案手段过于毒辣，一早就惊动了省厅。我们出动所有警力，根据线索很快便抓获两名犯罪嫌疑人。现在供词都差不多整好。杨处仍有些不放心，让我来确认一下，嫌犯与受害者的关系。”
“现在基本上，能定性是一起侵财故意杀人命案。”他吐了一口气，仿佛含了许多污气，点了下我手上的人头，又说：“这个女孩你还有印象没？”
我马上脑子里浮出那晚的场景，她最终投入黑暗：“艺校的学生？”
“对，就是她，艺校的学生秦珑，半年前与迟天成在夜总会相识。之后两人常混在一起，迟先后送了价值5万元的财物。秦珑挥霍无度，一旦得不到满足，便使性子。有一次在‘天上人间’”
戚勇明看了我一眼，接着说：“终于秦珑决定要报复迟，便与其刚出狱的旧相识马超商议暴力劫财。他们事先买好尼龙绳、橡胶手套等作案工具。于10月13日19时将迟骗到秦珑租住的民宅，由马超用木棒击晕迟。”
“随后，他们洗掠了迟身上的财物。并套取银行卡密码后，将其残忍杀害。为了掩人耳目，遂将尸体肢解，然后抛入护城河内。”
这之前，我真的没有听到戚勇明叹过气，他的结束语很简单：“这就是全部过程”没有评论也没有感慨，就只有叹气。
他站起身，向我们告别，说公事在身，先走了。我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思？他实在不愿置身其中。我知道他卸下这副武装十分钟后必去桑拿，他必定要把那些污秽全蒸出来不可。
戚勇明走后，我怔怔地望着她。她也凝视我，仿佛这会儿只要有人陪在身边就已经很心安似的，她太容易满足了。
我随手浏览一直握在手里的文件，竟大吃一惊。我一口气读完另一份资料，简直就是我人生的另一个翻版。
“马超，男，汉族，1980年9月生。”
从小天资聪明，争强好胜。16岁为其母治病，盗取工厂镇流器的线圈换取钱财，被校方记大过。次年，其母去世，便以家庭困难为由退学。
混入社会后，开始与不三不四的人交往，学会抽烟、喝酒、赌博，胆子越来越大。18岁为报复女友见异思迁，泼硫酸，被判处5年徒刑。
我忽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遭遇她。我想我不会再问出“真的不是你？”那么愚蠢的话了。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三天前她置放在餐桌上的那瓶砒霜，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家族有急性脊髓白血病的遗传，不幸被我碰到。砒霜是可预见的治疗此类白血病的最佳药物形式。”她苦笑，喘着气，眨眼间变得有些奄奄一息。
我的思想顿时停滞，两耳涌起一阵一阵惊涛骇浪的潮声。我瞪大了眼，任泪水夺眶而出。
我终于无力地站起来，要送她返回住处。她摇摇手，说：“人终将各得其所。”我拉开门，欲言又止，想不出什么告别的话，只眼望着她一步一步地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