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整，医务室外。
见鬼了……只说个地名我怎么知道是哪里？来的是不是太早了？
顾空和那珂对着一片林子发呆，今晚天气不算好，云层笼罩，没有半分月光，显得格外黑。两个人提着马灯，踱步走着。
“你听说过小树林有什么比较出名的位置吗？”少年望着那珂，有些迷茫，“比如什么约会圣地之类的。”
“有一个湖心亭挺出名的，不过那地方不适合我们去。”那珂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又补充一句，“据说儿童不宜。”
“那就排除亭子，找找有什么地方比较适合见面。”顾空挠挠头，“不过约我们见面的人既然能够在我们不察觉的情况下放下纸条，找我们应该也不是难事。”
两人一边手里拿着学校的地图，一边对着树林的位置指指点点。这片树林是人工林，种得并不密集，整体形状是一个圆，亭子在正中央，有点像一块发绿的肚脐饼。
“湖边的这块空地感觉可以。”顾空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点着医务室的位置，往北划出一条线，指着一块空地，“本来是规划出来放室外健身器材的，后来因为经费就腰斩了，我们跟着牌子走就可以找到，不怕迷路。”
“行吧。”
两人沿着铺着石子的小路走了一会，走在前面的那珂突然停了下来，抬着头盯了一会，顾空正想问他发生了什么，却看见他举起手，从前面的树上摘下来一个东西。
“狗子，怎么了？”
那珂不说话，只把手里的东西给他看——是一个蓝色的小香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香味。
“亏你能找到这种……东西”打趣的话还没说完，睡意席卷头脑，两人一起倒在地上，像两块齐齐趴在地上的豆腐，然后发出了鼾声。
两个穿着长袍的人从树后走出，一人抓住一个，慢慢地拖走了。
···
睁开眼睛，浓雾依旧弥漫整个梦境。脑袋昏昏沉沉，有种周日下午睡得不省人事的抽离感。有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但看不见植物。凭着直觉跌跌撞撞走了一阵子，什么都没有发生。
少年有些担心，莫名其妙地入梦，又是这种噩梦般的开头，自己也没有手段唤醒自己……如果再遇到和狌狌类似的生物，自己铁定交代在这里了。
死在自己的梦里，还有比这更丢人的事情吗？
他把手插进外套的口袋，摸到了一根奇怪的东西。
“这是什么……”
少年把它拿在手上，定睛一看。见过，名字是迷榖枝。
此处消音。
别吧，新书不过五章我就要英年早逝了？
依旧是熟悉的感觉，双手探到身前，像掰开一个橘子。
世界陡然清晰起来，像刚漂白过的衬衫。
面前确实出现了一个没见过的生物，黑豆大小的眼睛望着他，“体毛”丰盛，富有蓬松感，像个篮球大小的毛球。乍一看的话还会以为这是路边百货商店里面新到的毛绒玩具。
少年没敢直接靠近，长得可爱不一定不代表性格也可爱。经历过上来就动手要人命的狌狌，实在是不敢放下心。
“你的名字是顾空？”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从背后走出来，蹲下来伸出手摸了摸那团毛球，“这是貘。能识梦。是我的朋友。”
单单听声音，分不出男女。被他一惊的少年退开两步，对方望向他，似是等他回答，木然地点点头，又听了她的介绍，没来由地想到了小时候听过的故事——有兽奇异，以梦为食。
“食梦？”
“认识的识。识梦。”他摸着它的头，纠正少年的说法。又拍拍毛球，对着少年招招手。
顾空走近了些，也蹲下身子，但没胆子去摸。
下一秒，他看见那珂站在一个巨大的迷宫之中连连碰壁，而自己则在迷宫的上方。少年下意识地探手，想要为他指明方向，却被一旁的人拦了下来。
兜帽放了下来，露出齐肩的短发，却还戴着一张精致的面具——画着火焰和齿轮的纹印，是教会的明显标志。
是她？
“您是麦加·李斯特？”顾空问了一句。
对方点了点头，又轻笑一声，“倒不用那么拘谨……从辈分来说，我算你学姐。”
学姐？顾空满脸写着问号。
“我今年大二。”
“请问……在梦里救我的那位，是您？”
“是我。”
“您也可以在梦境中醒来？”
“是的。”
“如果您可以进我的梦境，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进别人的？”
“是。”
“可以让我进那珂的梦境吗？”
“不可以。”
“可他好像在做噩梦。”
“噩梦不一定是坏事。”麦加往后梳了梳头发，“问够了吗？”
顾空点点头，露出一个苦笑。
“那么，我正式向你发出邀请。”
邀请？
“你愿不愿意加入教会秩序部梦境分部？”
“梦境分部？”
麦加拍拍毛团，那珂的梦境随之消散。少年坐下来，视线与她相交，才惊觉她有一双金色的眸子。
“梦境分部是成立不过一年的新部门。你应该在教材上学过秩序部负责民事纠纷和军事纠纷，而梦境分部负责的是，梦境纠纷。”
“梦境纠纷？就是类似我遇到狌狌的情况吗？”
“这些不是普通的噩梦。”麦加摸摸毛球的头，一些画面逐渐呈现在两人面前。
有中年大叔正在餐厅街边的白桌上悠闲地喝咖啡，下一秒，一辆马车直接撞了过来，大叔被马蹄和车轮碾过，不成人样。最后，马车停下，司机跳下马车，帽子下却长着一张狐狸的脸。
有初中女孩约了玩伴一齐出门，刚走出家门，却在自家楼道前发现了朋友的“尸体”，然后被背后突然套来的绳子活活勒死。背景中的镜子映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豹脸。
有高中生在窗边的书桌旁写小说，正幻想着自己有哪一天或许能中个投稿，为家里减轻些负担。写满了字的纸张忽地飘起，少年伸手去抓，却不小心从三楼掉了下去。
细心去看，一只巴掌大的蜘蛛倒挂在窗户上面，用一根丝线勾起了那张纸。在坠楼少年起身之前落在他的脖颈上，口器注入毒液，文艺青年变成了颤抖青年。
“够了。”顾空心情有些沉重，“这些人会怎么样？”
“会死。”
少年有些后怕，也有些愤怒。
“为什么人们不知道这件事情？”
“因为在现实中，梦境的力量并不明显，而人是很脆弱的个体，有太多的死法，多到不会被怀疑。被马车撞死的大叔在现实里是因公殉职，初中女孩因为私自下水溺水而死，而写小说的高中生则是吃错了药。”
“也就是说，在梦里死去的人，在现实会以另外一种方式死去？”
麦加点了点头。得到肯定的答案，顾空有些不敢相信，如此奇怪的事情真的会发生在世界上。
“看完了这些。现在我代表秩序部向你提出邀请。你是否愿意成为我们的一份子。”麦加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我希望你能再三考虑。以个人的身份而言，我很希望你加入，因为能在梦境里真正醒来的人不多。但从实际而言，这份工作很危险，不是一般人能胜任。”
“如果你拒绝，秩序部也不会为难你，仍旧会保障你的安全。”
顾空很想心头一热就答应下来，但理智告诉他，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如果答应，就无法回头。
“我需要时间考虑。”
“如果你准备好了，就来医务室找我。不排除你会再次遇见怪物，到时候我也会出现。”麦加重新戴起兜帽，对顾空的答案没有感到意外，相反，甚至有些欣赏。只凭着一腔热血做事的人，死得特别快。就算不死，也终有热情消退的一天。
“一个礼拜内我都在。”
···
两个人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宿舍。
大学宿舍的灯拥有特别的设计，利用某些矿石遇热发光的特性，结合用新型能源改造过的小型蒸汽机，在发光的同时还具有一定的保温功能，夏天则额外开通一条管道帮助散热。
顾空把收到邀请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
“老毛，你想去吗？”
“我不知道。”
“有个地方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地方？”
“貘。”那珂用手支起自己，把目光放在对床，“那个貘为什么没有攻击性。它似乎也在山海经里，只提了一句‘兽多猛豹’（注），后缀是豹，它是否属于豹的一种？而在你见过的梦境里面，豹是会伤害人的。”
“是有些奇怪。”顾空摸着自己的下巴，“但猩猩以素食为多，而在我的梦里，为什么最后出来的小狌狌会对着我流口水？那种看待盘中餐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梦里的事情，真的能用现实逻辑解释吗？
实话说，两人已经对梦境乃至睡眠产生了一种恐惧。
你以为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然落入深渊。
顾空明白，自己和那珂都应该还在教会的监控之下，既是一种威胁，也是一种保护。
知道自己不用担心安全，但就是睡不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