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紫鹤轻声道,声音清越,是鹤的长吟。
戴轩不紧不慢绞断一根头发,放到紫鹤额上。他,不,应该称为,她,伸出右手食指,在半空画了一弯新月,又划出一道波浪线贯穿新月。那根头发忽的一闪消失了,紧接着紫鹤身上银光一闪,等到光芒消失时,她已经变为一个女子。
这回她的模样完全不同,连气质也不一样。之前是温和沉静的大家闺秀气质,酷似戴轩;此刻却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峻模样。身高略略增加了些,表情冷了许多,一袭蓝衣没有变,羊脂白玉簪也还绾在头上。
“多给我一绺头发,好应付意外。”她声音也低沉冰冷了许多。
戴轩取下腰间的锦囊,抛去:“再给头发我就秃了,这次用罗兰花瓣吧。”
“你舍得?我记得你只带了十片花瓣。中原可没有罗兰花。”女子沉吟。
“……十片都在里面。你先拿着。反正用不完。”戴轩道。
女子将锦囊收入袖中,飞身跃出窗。
戴轩轻轻拉开木几的抽屉,拿出一面铜镜。
铜镜中竟然是一片白雾,怎么擦都擦不掉。戴轩食指轻轻一点,道:“紫笙。”
白雾骤然散去,镜中出现了一个飞跃的人影,正是刚刚离去的女子。
紫笙,是戴轩师母的好友,是仙界的紫鹤仙子,跟戴轩关系甚好。遇到常人总是一副高冷模样,只有在戴轩的师父师母,和戴轩面前,才会流露真性情。平时与戴轩闲谈,常常忘了自己大一辈。因为在仙界闲得无事太久,便陪戴轩来人界一趟。
本来是来玩的,谁知不仅不能随便出去,还要不停帮她收烂摊子。
算了,她也认了。
……
银月茶楼。
城里茶楼多半是傍晚打烊,银月茶楼却华灯满庭,来客如潮,茶桌很快坐满。
“砰!”一声巨响,茶楼四周梁上的条幅都落了地,都写着欢迎宾客云云。
掌声响起,不知何时,张掌柜已出现在了茶楼正中央的空地上。
“感谢众位今天来捧场,茶会现在开始!”张掌柜笑道,“非常惊喜众位在邀请函上约定的时间之前就赶到了,那么就先上一味龙井,请品味。”
令狐媛瑶在角落一张桌旁,一如往常,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全场来客。她这一桌的都是茶楼的人,她根本不需要担心收到疑惑的目光。
她早就发现了一名蓝衣女子,羊脂白玉簪别着一头紫发,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罗兰香,正坐在弑骜国的客人中。
掌柜见茶已经上了,便退到了茶楼后的小院中。
少顷,令狐媛瑶也出去了。
“主上,各国的客人都准备好为茶会助兴了。”掌柜恭恭敬敬道。
“嗯,让本国作诗词歌赋的先出,南方两国的音乐舞蹈接着上。弑骜国的……都是什么客人?”令狐媛瑶道。
掌柜立马答道:“萧家、纳兰家和百里家都来了。那个蓝衣女子是纳兰家的。”
令狐媛瑶眯起眼:“那就让弑骜国出书画!都说纳兰家,男善书法女善丹青,她总是要上去表演一番的。”
她如此肯定,因为凡是表演节目,各国一定会派上有名的人,现在名声上震一震别人。萧家是将军世家,不善文艺;百里家是皇族,来的也是些皇室中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就算有节目也不好拿出手。这样一来,纳兰家必定要上场。她倒要看看这蓝衣女子如何写绘书法丹青。并且,从一个人的握笔姿势,可以看出他惯用的武器和习惯。
“是。”张掌柜应道,又继续指挥着茶楼的人,忙活着。
令狐媛瑶并未回茶楼中,而是走到了小院的膳房里。几个动作干练的女子做着精致的菜肴,见了媛瑶,也没有问好。并非是不认识媛瑶,而是膳房的人有权在工作时不向媛瑶行礼。
“客诀,出来一下。”她环视膳房,低声道。
正在调汤羹的女子头也不抬:“主上,再等一会儿。”
令狐媛瑶也并未因手下没有立刻听从命令而生气,似乎早就习惯了。
少时,女子放下手中的羹汤,盖好,一闪身就到了媛瑶面前,完全不像一个厨娘该有的身手。原来这膳房里的女子都不仅仅是厨娘,而且个个都有一技之长。难怪张掌柜都要对媛瑶行礼,而她们不必。
眼下被叫出去的女子客诀,是令狐媛瑶的密探,擅长速度和侦查。
“主上,有何吩咐?”客诀比令狐媛瑶高半个头,在令狐媛瑶面前,微微低下头。
“现在去调查一下戴轩和萧煜的住处和去向,茶会结束前回来。茶会罢,再跟上那别着白玉簪的纳兰氏女子,探清楚她的实力。”媛瑶低声道。
客诀点点头,转身进了膳房后的小屋。
令狐媛瑶再回到茶会上,却发现蓝衣女子不见了。她一问掌柜,才知道方才蓝衣女子说是要更衣准备表演,于是出去了。门外,那女子早已换上了一袭白衣,找借口走到膳房中,有意无意在客诀身边一拂袖。停留了一会儿,又回到了茶楼中。
这一切,都呈现在了戴轩手边的铜镜里。
……
客诀辨认了一下比武台周围的地形和方位,按理来说,有较强大背景的人都会在比武台附近的楼中寄居,并且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抢到这种机会,以便明察比武情况。就算戴轩背景不清楚,可萧煜背景却是十分强大的,必定能占到这种机会。
她想,必定是戴轩沾了萧煜的光,蹭了这么个好地方。
她怎会想到,事情刚好反过来了呢。
不过,周围的民居客栈可不是一下就能查遍的。
客诀跃上一棵青松,环视周围,忽而凝视一方许久,沉思一会儿,轻轻落下,悄声无息贴入了一间客栈的阴影中。
……
银月茶楼正中央,一位绿裙女子正在壮阔的琵琶声中甩起水袖,倏尔向西伏下,行云流水,宛若海中游龙;倏尔往东跃起,水袖挥舞成圈,翩若水上惊鸿。
铮铮几声琵琶,女子一个惊天的鸿门跃,水袖划出如长风破浪,翻卷,飘荡,辗转,飞扬。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舞正欢时,那女子却猛一收袖,立马再甩出,碧绿的水袖呼地袭向那“纳兰氏女子”,却又猛地停在了她面前。
茶楼忽的静默了。不仅是琵琶女住了手,众人也愣住了。
绿衣女子轻轻落在她跟前,抚起水袖,漫不经心道:“早已听闻弑骜国纳兰家有一女子舞姿惊动天下,连鑫玉国的开国皇帝都称赞不已。那么纳兰家想必也有舞蹈高手罢。阁下可愿一较高下?”
众宾哗然。
紫笙漠然向前一步,沉思。
舞女所说的“女子”,是纳兰家的一位先祖。纳兰家是书画世家,可她却偏不深造书画,热爱武艺与舞蹈。以至于后来她的舞姿惊动了族长,特许她在节日时,给全城百姓跳一支舞。从此,每逢节日,纳兰家的戏台都会开放。戏班唱戏庆祝节日后,压轴的总是她的舞。整晚戏台周围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人们都来看她的舞,场面仅次于青楼三年一度的花魁大选。
鑫玉国皇帝,那时还只是王爷,便是在一个中秋,来弑骜国访问时,观望到她的舞蹈,为之惊动,甚是赞叹,称之为舞仙。
其余族人并未排斥她,但,也没有人去学习武艺与舞蹈。于是,舞蹈在家族内便断了传承。更可惜的是,她年纪轻轻便失踪了,没有收弟子,此舞也再没有出现,那自创的舞蹈,失传了。
而纳兰家,也未曾再出过善舞,或善武的人。
人们都说——她要是生在武将世家萧家,那该多好啊?
此时,这绿衣女子向紫笙挑战,明显是为难紫笙。可如果紫笙在各国嘉宾面前拒绝,那就是丢了纳兰家的面子。
令狐媛瑶蹙眉,寻思道:“这南方女子若是如此挑衅下去,纳兰氏定不会表演书画了,甚至可能让萧家的人上去舞剑。”
于是她轻咳一声,示意众人安静,又缓缓到来:“多谢刘小姐让各位欣赏到如此惊艳的舞蹈,在下也很期待纳兰小姐的表演。在下甚是喜欢书画,听闻纳兰一族男子人人善书法,女子人人善丹青,可否请纳兰小姐为我们露一手?”
刘氏蹙眉,可她也无可奈何,毕竟发言的可是江湖知名的巾帼商人。
然而出乎意料的,紫笙一挑眉:“恐怕要让各位失望了,在下自幼便不喜书画。”她又转向刘氏,“在下接受刘小姐的邀请。”
刘氏也有些惊讶,但还是迅速让开了。
只见紫笙取下羊脂白玉簪,收入了袖中,又从袖中取出一把水墨折扇,徐徐步向茶楼正中。
琵琶声铮地响起。
紫笙不被察觉地低语了一句:“戴轩,快。”
耳边立刻回响起戴轩的声音:“我正忙着见公主的密探呢,你随便跳跳好了。”
……你怎么这样。紫笙冷下脸,暗暗骂了一句。
……
灯火繁华,客诀隐在阴影中许久,忽的一闪,又潜入了另一栋楼的影子里。
如是反复多次,她觉得不对劲。
每一栋楼在她潜伏时都寂静无声,可离那栋楼远一些却又能清楚地听见里面的喧闹声。
当她潜伏过了每一栋楼后,正一掠而过,欲回到青松上时,终于发现有两人同样穿黑短打,隐没在她都差点没有注意的地方,紧随她。
这两人竟然能跟上我的速度?客诀暗暗一惊。
不假思索的,客诀全速向皇城外跑去,想甩掉那两人。
那两人没有跟来。客诀思索少顷,又悄悄回去侦查。这次她伏在楼顶,警觉着任何角落。
难以置信的,那两人就坐在旁边客栈楼顶,谈笑风生。其中一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又似没有注意到一般,继续说笑。
客诀一愣,那人一头紫发,正是戴轩!旁边的蓝发男子想必就是萧煜了。思索一会儿,她环视周围的建筑,想起了他们脚下那家客栈的名字。
正想回到地面再探查一会儿,那两人便已经踏轻功而来。
戴轩淡淡笑道:“这位姑娘,麻烦代我们向怡婷公主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