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铮一直很安静,事实摆在面前,他认为真相就是火车确实无法向前了,也认为尹志城说的有道理,但他不会像尹志城那样去奔走,认为但凡有一点希望,火车就会开的。就像他相信,只要有可能,江梓肯定会在火车站等他,一直等。这是他们间第一次约定,之前,他们从来没想过约定这件事。
第一次见面,两人在山上谈了一夜后,江梓先下山,许文铮看她的背景消失在山道,才慢慢往下走,有一种恍惚感,他们彼此没留姓名,没想过留电话,也没相互询问过地址。可在第二年那个日子之前一个多星期,他又想起那次怪异的相遇,强烈地想再去那座山走一走,在原来的地方露营一晚。那时,许文铮已经结婚,在那次旅行回来之后第二个月办的婚礼,按理说,他该带上妻子肖洁薇一起去的,可那是他无法想象,也不想的,他不知如何向妻子开口。
“我想出去走走。”许文铮对妻子说,他不想像一些同事那样,编什么出差的借口,许文铮单位确实有一些出差或考察之类的机会,他说了实话,但他没提那座山,没提江梓和那一晚的谈话。
“好啊,一起去,我请几天假。”肖洁薇很高兴,结婚前,许文铮经常四处驴行,结婚后,当然是两人做伴了,难得夫妻有共同的爱好,她甚至打算到有孩子后,一家三口怎样四处游走。
许文铮说:“我想一个人去。”
肖洁薇盯着许文铮看,看了很久,许文铮没有改口,她问:“我不能一起去?去年不是说会一起走的?”
“我还是想自己走走,等我回来,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不用你带,我要的是两人一起去。”
许文铮没有再开口,肖洁薇拉了黑脸,手里的碗差点顿下去,但最终忍住了,她近期正在看一本有关婚姻的书,书里就经营婚姻提了种种建议,她记住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不要轻易让婚姻出裂痕。结婚之前,肖洁薇对这种建议嗤之以鼻,认为无聊透顶,但她现在竟然在意了。她放下碗,转身去客厅沏了一杯茶,慢慢喝着,平复着情绪,理着思绪。
许文铮与肖洁薇恋爱三年,程序和大多数恋人差不多,吃饭看电影逛街会朋友过情人节见双方父母,发展着,自然而然地看好日子去领了证,其间偶尔也吵过,但总的来说不触及双方底线,无伤大雅,许文铮总是先让步的,可算是脾气好,也可当作有风度。他们家境相当,单位相当,相貌相配,肖洁薇稍稍强势,许文铮宽容,所有关心他们的人都认定,他们的婚姻幸福潜力是最大的。
那本书提到,再美好的婚姻,若有了裂痕,那裂痕将永远破坏婚姻的完整,肖洁薇闭了下眼,看到婚姻像高高一堆凌乱的砖,需要费心铺成一条路。喝下一杯茶后,她缓缓情绪言,看看许文铮:“走几天?”
“两三天吧。”
肖洁薇说:“我知道,以前你有这个习惯,但现在就不能多带一个人?说不定也能成习惯,我不拖累人的。”
“洁薇,这次我真想一个人,回来后想去哪我都同意。”
当晚,许文铮收拾着东西,肖洁薇开玩笑说:“有点瘾吧,跟我时不时想上美发室折腾一下头发一样吧。”
许文铮抬起头,想配合妻子笑一笑,但笑不出来,虽然他认为自己无愧,这件事完全跟他的婚姻没有关系,但为什么不敢跟妻子直说?
“这次准备去哪?”肖洁薇又问。
许文铮说:“随便走走。”
第二天出门前,许文铮又对肖洁薇说:“以后,我每年都想这么出去走一次。”
后来,肖洁薇对许文铮说,天知道她当时怎么忍得下那口气,这件事是他们婚姻里许文铮最过分的,但他从未改动。
许文铮登上那座山时,刚好是正午,他搭好帐蓬,坐在去年坐过的石块上,吃着面包块,望着远处的山,觉得和身下的石块一样安静了,在日光里温暖着。太阳快下山的时候,许文铮听见身后有声音,他咧开嘴笑了笑,等那声音很近了才转过身。
是她,仍背着巨大的背包。和许文铮一样,见到他,她没现出半点惊讶,在夕照里微微笑着,像两人是事先约好的。许文铮走过去,开始帮她搭帐蓬,他们都没有问对方,怎么又回到这里,怎么知道对方会来。
那一晚,许文铮和江梓还是坐在石块上聊,他们用很长时间聊了马克思尼采,甚至谈到佛教和基督教,但没有半句涉及各自的生活。多年以后,江梓笑着说:“我们那些话题,只有在那样的地方,那样的时间才成立,若放在日子里,就成了神经病。”
许文铮说:“我认为,有时候神经病是人生另一种状态,多了这种状态,说不定生命更丰满一些。我们算很理智的,懂得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发神经,而且有个一起发神经的伴。”
接下去五年,他们都这样,没有任何约定,在同样的日子山上同样的地点见面,促膝长谈,直到他们找到那个山洞,才将挪了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