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时回过头去,便见那处正停着一辇轿。帘子一掀,一穿着墨绿色官袍的人走了下来。
“是知县大人!”有眼尖的人喊了起来。
众人心中惊疑,也不敢犹豫,只得齐齐地跪了下去。
“是谁?谁在此当众行不义不悌之事?”
赵知阅皱眉看向跪成一片的人,又将目光落在了正站在周小粒对面的男子面上。
“你是何人?”
颇具威严的声音听得男子腿都软了,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大……大人!小的不敢,不敢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头砰砰地磕在地上。不过十数下,他额头上便已经有血丝丝地渗了出来,看着甚是怕人。
赵知阅却全然不理。
“你来说!”
他指了指周小粒,倒像是从未与她见过面一样。
“是,”周小粒应了,又略略地低了身,“此人说草民将其母药死,让草民赔偿十两银子,及往后每月的五百文钱作为补偿。若我应了,他连其母的尸身都可以不要。”
她说得心平气和,那男子听了却是大惊失色。
“小的……小的没有……”
“放肆!”赵知阅身旁一师爷模样的人登时便朝着男子走来,抬手便是两个巴掌,“知县大人没让你说话,你如何胡乱分辨?”
这两巴掌实在是狠,那男子一时晕头转向,差点栽倒在地上。
赵知阅的目光仍旧冷幽。
“是你说,要她给你钱作为补偿?”
“没……没有……”那男子晃晃悠悠的跪下去,可见酒还没醒,“小的不过是见母亲可怜,想要她给我母亲医治一番……”
“医治?”
赵知阅冷哼一声,“你方才要的钱数和答应她的条件我都听到了!你当真还要欺瞒于我?”
这话一出,那男子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酒也醒了大半。
“小的……小的只是……”
“来人!”赵知阅猛地一喝,“将这人押送到云乐县的大牢里去,路上褪去他的外衫与鞋子,让他徒步行走,以儆效尤!”
“是!”
身后一干护卫当即应声,立时便七手八脚地将那男子按住了。
“大……大人!”男子吓得面色惨白,手脚乱蹬,“您饶了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可这话却入不得赵知阅的耳,一旁的师爷见其面带不悦,便赶紧朝着护卫们道,“还不快把人带下去,莫要扰了大人的清净!”
“是!”
护卫们不敢耽搁,竟直接将那男子抬了起来,径直朝着城外的方向而去。
正待此时,板车上却传来一阵虚弱的低呼声。
“不……不要抓走我的儿子……”
方才还面如死灰的老妇竟扶着把手坐了起来,虽还呼呼地喘着气,可眼中却稍稍地有了点光彩了。
“大娘……”
周小粒皱了眉,下意识地将她扶住,“你是药物中毒,现下须得好好养着……”
“姑娘……”那老妇却是泪水涟涟地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你行行好,别跟大老爷告我儿子的状……我儿子……我儿子他是有苦衷的啊……”
苦衷?
周小粒的眉心拧成了一团,心中只觉着老妇拎不清。
“大娘,他方才可是要十两银子卖了您啊!这样丧尽天良的人,他能有什么苦衷?”
“是啊!”一旁看热闹的人也纷纷相劝,“你儿子实在是太过分了,便是再怎么缺钱,也不能不管自己的老母亲啊!”
不远处的男子见此情景,却是拼尽了全力咬了身旁的护卫一口,连滚带爬地朝着此处跑了过来。
“娘!”
他面带惊惶,似一小儿一样躲进老妇的怀里,“您救救我!快救救我吧!”
这一迭声的娘,叫得那老妇更是泪珠滑落,颤抖着摸上了男子的脸颊。
“别怕,别怕,”
老妇口中轻声安慰着,竟又低声地哼起儿歌,“我的宝儿,天已暗,月亮公公已下山……”
而那男子在听了这轻柔的歌谣之后,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呼呼地睡了过去。
如此离奇的一幕,看得所有人都呆了。
有人戳了戳方才替老妇说话的低矮男子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认识他吗?这人可是有什么毛病?”
瞧着对方抬手指着脑子,那低矮男子也有些茫然。
“我不知道啊!”他困惑地看了看睡着的中年男子,“他们是这半年般到我家附近的,我只知道他爱喝酒,有时也打骂他娘。别人都说他不孝,却没人提到他是不是脑筋不对啊。”
这话一字不落地落进了周小粒和赵知阅的耳朵里。
周小粒只觉得脑子有些乱,只得看向了老妇。
老妇看着儿子,挂着泪水的面上却是多了几分慈爱。
“我儿子是个好孩子,”她的声音很低,干枯的手不断地摩挲着男子的头发,“他这毛病,是胎里带的,他自己也不情愿……”
“什么……”
周小粒下意识地看了看睡得香甜的男子,“大娘说的可是真的?”
瞧着老妇点点头,周小粒只觉一口气闷在了胸口,怎么也畅快不起来了。
可是,方才看那男子凶神恶煞的样子,却并不像是有什么问题的人啊。
赵知阅似乎也这么想,“方才他说话的时候神思清明,又咄咄逼人,你莫不是心疼儿子,刻意替他掩盖罪行,包庇于他?”
“大人……”老妇的面上惊惶又无奈,“我儿子真的是有这样的毛病。只是他时好时坏,对我孝顺时,恨不得掏心挖肺地对我,一旦犯了病,就……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老妇的声音凄厉又凄楚,听得周小粒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她上学的时候,倒是涉猎过关于精神科的书本。眼下依着这老妇的形容,这男子的表现倒是很符合精神分裂的症候。
周小粒迟疑了一下,便低身去为男子把脉。
却见他脉象杂乱无章,真的与常人的脉象很不一样。
“如何?”
赵知阅开口问道。
周小粒便站起身来,“他的脉象是很奇怪,只怕确实有这症候。”
如此之言,终于教所有人都恍然大悟。看着那可怜的母子俩,众人一时倒是同情起他们来。
“大娘,”
周小粒轻叹了口气,又温声朝着老妇道,“你别怕,方才昏厥只是因为你吃多了药,回去多喝水,多排泄就好了。”
“至于你的儿子……”周小粒迟疑了一下,“若是得空,你带他到我这儿来,我免费替他诊治此病。”
这话一出,听得老妇惊喜至极。
“真的?”
老妇又低头看了看儿子,“可是……我们也看过很多大夫了,人家都说他这个病要带一辈子,是治不好的……”
“治不治得好,还得容后再说。”
周小粒淡淡开口,笃定的语气,倒是听得老妇升起了几分希望。
既如此,赵知阅自然没再命人将男子带走。
瞧着老妇推着男子远去,众人也在师爷的驱赶下四散而去。
周小粒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可怜父母心,这老妇为了儿子,只怕已受了常人不能承受之痛。
如此深沉的爱,倒是将她的心灵也净化了几分。
“周小粒,”
身后有声音传了过来,惊得周小粒的肩都颤了一下。
蓦地想起赵知阅还在那处,她赶紧半低了身子去。
“大人……”
“你早知我在不远处看着,才设计引这男子吐出真话吧?”
这话一出,周小粒的心跳不由漏了半拍。
“是……”
“你如此利用于我,就不怕我治你不敬之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