砧子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饶是周小粒步履匆匆,到了里正家门前的时候,天边也已经露出一层暖洋洋的黄红色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周小粒迟疑了一下,还是叩响了大门上的圆环。
“笃笃。”
等了一会,里头却没什么动静。周小粒琢磨了一下,便抬了手腕,朝着大门猛拍了几下。
“有人吗?”
“我找里正大人——”
话音未落,便听得里头传来一阵抱怨的脆声。
“谁大一早就来敲门啊!”
又仿佛憋了口气一样,脆声又压低了几分,嘀嘀咕咕道:“敲个门也这么急,莫不是等着要去投胎……”
漆得油黑光亮的大门一启,里头探出一张缀了麻子的三角脸,正是里正和其妾氏唯一的女儿,宋家喜。
待得看清来人是谁,宋家喜揉了揉眼睛,愈发不情愿地低声道:“周小粒,你一大早抽什么邪疯!我爹和夫人昨儿个半夜才回来,你没轻没重敲醒了他们,有你好受的!”
这宋家喜是典型的欺软怕硬,仗着自己的身份,常在村里作威作福恫吓旁人。可一进了自家院子,就仿佛避猫鼠上身,连大声喘气都是不敢的。
周小粒心里有数,又急着进门,也顾不上与宋家喜分辨。眼见着宋家喜嘟嘟囔囔地要关门,周小粒一个侧身,便挤着大门的空档进了院子。
“哎哎!你要干啥?”
宋家喜被周小粒惊得没了睡意,抬手就去拦她。可周小粒却看都不肯看她一眼,直眉瞪眼地就往厢房里冲。
宋家喜更是惊慌,想去抓扯周小粒的衣裳,却被她灵活一闪,扑了个空。眼见她已到了门前,宋家喜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哑着嗓子恫吓周小粒道:“这可是宋家姝住的屋子,你惹了她,就死定了!”
话音未落,门前竹枝镂空的雕花对门便被猛地推开,清亮的嗓子一声喊,吓得宋家喜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坐在了地上。
“宋家喜,你是不是皮子紧了?!”
穿着一袭嫩粉花衣的宋家姝出现在二人面前,抬了脚就要踹宋家喜。可眸光一转,却是瞧见了眼前一脸严肃的周小粒,不由有些惊奇。
“哎?你怎么来我家了?”
周小粒也不客气,开门见山道:“我想找里正大人谈谈。”
“我爹?”
宋家姝有些奇怪,却没有多问。想了想,她又开口道:“我爹娘昨天夜里回来晚,眼下正在补觉。你若是不急……”
周小粒却是摇了摇头:“我挺急的,要是你不为难的话,最好去帮我问问。”
宋家姝痛快地应了。
一旁的宋家喜却是傻了眼。
谁敢跟宋家姝这么说话?别说是她周小粒,就是这村里的长辈,宋家姝也未见能给她这个面子。
若不是宋家姝行动自如地去了正屋,临走之前还嫌恶地瞪了自己一眼,宋家喜甚至以为是周小粒给她下了蛊。
待得周小粒进门的时候,里正和其夫人已端坐于正屋前的两把交椅上了。
里正宋旬见了她,却不吭声,只吸溜着眼前白瓷杯子里装的热茶。一双眼睛探究地打量着她,似对她的贸然前来有些不满。
周小粒琢磨了一下,便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道:“叔,婶,我今天来,是有个要紧事想求二位。”
求?
宋旬以为她要借钱,回头跟夫人常氏对视一眼,拒绝的话已经涌到了嘴边。
周家三房的情况谁不知道,救急不救穷,宋旬肯定不会同意。
可眼前的周小粒却是转了转眼珠,直截了当地道:“我想跟村里要块地,不知成不成。”
要地?
宋旬的眉头蹙了起来,仿佛头回见了周小粒一样,上下打量了她一圈。
“你要地干什么?”
琢磨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村里的地有限,哪是说给就给的?是谁让你来要地的?”
听了宋旬的话,周小粒却是正襟道,
“宋叔,不是别人让我来的,”她的眼睛眨了眨:“我是给自己要的。”
“啥?”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宋旬气得炸了毛:“村里的地都要签名造册,你们周家也是按着人头分的,一寸也没差过!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要分地干什么?指望着给自己留个嫁妆?去去去!再有啥话,让你爷周顺来跟我说!”
说罢,手里的茶杯一摔,宋旬起身就要走。
也难怪宋旬气不顺。
他虽是里正,每个月的俸禄却少得可怜,还要管着村里各家鸡零狗碎的事儿,早就藏了十分的不耐了。这次去县里听令儿,县老爷又说朝廷刚传了旨,说库银空虚,这各地的俸禄都要下滑。他火得几宿睡不着觉,打算回来了就撸袖子去荒了几年的地里除除草,连脸面也顾不得了。而今听了周小粒的话,自然是气的胸口发闷,恨不得拿了笤帚把她整个人扫出门去。
一旁的宋家姝见亲爹发了火,饶是她这样的炮筒子脾气,也不敢吱声了。瞧了瞧挺着脊梁站在原地的周小粒,她刚想劝两声,便听得周小粒开了口。
“叔,这地我不白要,今天我来,就是想跟您谈谈条件的。”
清白的脸上已隐去了笑意,周小粒认真地看着宋旬,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宋旬却怒极反笑。
“条件?你倒跟我说说,你能提出啥条件来!”
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他宋旬好歹是吃朝廷俸禄的人,难不成会被一个穷苦人家的三房女儿给说动了?
心头正不屑,宋旬却听得周小粒开了口。
“我联系好了县里的药材商人,打算在村里种植中药材。宋叔如果愿意分我一块地,我可以按年分您红利,您看如何?”
一番话说得干干脆脆,听得宋旬连同身旁的夫人常氏都愣住了。
常氏性子温婉,也知自家丈夫是什么脾气。眼见着宋旬一张脸憋得紫涨,还是赶在他前头开了口。
“小粒,这事实在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依我看,你还是让你周家的长辈来说比较好。”
周小粒听闻此话,一张俏脸却是抬了抬,认真地看向了常氏。
“所以,婶子是怕我自己做不了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