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婆从一旁的角落里窜了过来,一把拽住了周小粒的红盖头。
雇主可是交代了,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露出周小粒的脸。若是有违约定,那到嘴的五两银子可就要不翼而飞了。
周小粒也没拦着,顺从地被喜婆扶住了臂膀,在角落里站定了。
知县驾临,一群人都点头哈腰地阿臾起来,将他奉到了上座。倒是那精瘦的师爷,一双鼠眼在人群里逡巡一圈,精准地便落在了周小粒的身上。
又状作无意地与冯氏低语几句,引得冯氏和夜叉也朝着她看了过来。
几番确认之后,方才笃定地点了头。
那师爷也愈发胸有成竹起来。
最尊贵的宾客已入宴,待得吉时,喜婆便引得周小粒到了人前,与身姿挺拔的苑祁正并列而立。
“一拜天地!”
一声高呼,听得周小粒心头一紧,浑身都止不住地轻颤了颤。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紧张,与她近在咫尺的男人反手就握住了她的小手。干燥温暖的感觉袭来,让她莫名地有了几分安心。
很快礼成,身旁的喜婆轻嘘了口气,听罢了主婚人“送入洞房”四字,便扶着周小粒的胳膊欲带她回去。
未踏出半步,却听得一阵戏谑的粗粝声音传来。
“哪有不掀盖头就走的新娘子,莫不是长得太丑,见不得人?”
这声音,就算周小粒不去看,也知是夜叉发出来的。
这话一出,倒是引得众人也忍不住闹哄起来。
“是啊,怎的少了掀盖头的环节?”
“快快掀开,也叫我们瞧瞧,这苑公子娶的是何等天仙美人?”
起哄的声音一波波地袭来,听得一旁的阿其变了脸。
刚欲开口,却被苑祁正拂起宽袖拦下。
“内人性格内向,不愿露脸,”
温和的语气仿若春风,听得在场之人的躁动都平复了几分,
“前厅酒席已备好,还请各位前往同饮一番。”
“是是是!”
一旁的喜婆如梦初醒,也跟着朝大家赔笑道,“新妇是深闺女子,见不得这样人多的场面。还请各位莫要为难两位新人,同去前厅饮酒吧!”
说罢,正欲唤了门前的小厮招呼众人离去,却听得一阵尖细的声音传了过来。
“苑公子也实在太过宠爱新妇了,”
师爷的脸上挂着精明的笑,话虽是朝着知县说,眼神却是微微地朝着苑祁正瞟来,“莫说是什么天仙美女,就是宫中妃嫔,我们知县大人也是见得的。苑公子实在不予我们大人面子,今日大人特特赶来,怎连新妇容貌都不许瞧上一瞧?”
这话看似玩笑,实则挑衅,听得苑祁正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那知县稳坐泰山,闻听此言,也不由微抿了抿嘴,阴沉着嗓子开了口。
“苑公子,可是当真不给我一个面子?”
嚯!
众人听出知县语气中的不满,不由得都倒吸一口凉气。
富户是富户,却不及知县分量之万一。谁不知知县的威力,在这县城乃至十里八村的范围里,知县扶植谁,谁就可平步青云。反之,若知县不将谁放在眼里,那便是他有三头六臂,也难成事。
这一番思量,倒教人人自危,只觉自己不该凑这个热闹,恨不得即刻遁地而去。
谁料,那苑祁正微顿片刻,却是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师爷刻意离间鄙人与知县关系,不知所为何意?”
一番话,说得那师爷脸上的笑都僵住了,有些震惊地看向了苑祁正。
他出言离间二人是真,却未想到苑祁正能直言指出。只是平日他在这县城里狐假虎威惯了,而今听得苑祁正的话,自然是有些挂不住脸。
“听徐惟生说,你是他在江湖上的朋友,”师爷捋了捋下巴上的一绺小胡子,不动声色地踱到了知县身边,“旁的且不提,只是如今到了这此处,便是本地的客卿,该当前往府衙与知县大人细叙一二。怎的过了这样久,都未能见过公子一回?如今又听公子口出恶言,莫不是担心贵步临贱地,折损了您这位贵客的身价?”
这师爷平日里擅长书写条文,嘴皮子自是也分外利索。而今说完了话,倒是一脸不屑地看向了苑祁正。
苑祁正的唇角却是微微一翘,俊脸微侧,瞧的在场女子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若说起此事,我倒想与师爷一叙,”
再回过头,眸子里已透出了几分阴沉,“前些日里,我这宅子方才落成之时,师爷不是已派人上门与我手下详谈过了么……”
他微眯起眼,眸中的寒光瞧得那师爷一阵瑟缩——
他是暗中派人来过没错,可却不是什么正当之事,只不过是看着这富户的腰粗,上门来要好处的。
可他没想到,苑祁正竟敢当众提及此事。
转念一想,这师爷又放了心。他派的根本不是自己府上的小厮,而是与自己没半点关系的生人。就算被苑祁正抓了这个把柄,他也可以说是对方栽赃陷害,跟他没半点关系。
如此想着,那师爷便皱了眉,高声一喝,
“苑祁正!你休要胡言乱语!”
话音将落,他便冷了一张面孔,抽身转到知县身边便是一跪,
“大人,方才您出门之时,刚巧有两妇人前来状告他人殴杀人命之事。小人担心影响大人雅兴,故而未当时言明。可见来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只恐出了什么一差二错,便私自做主,将那二人带过来了。”
说罢,他朝着身后一挥手,冯氏和夜叉便弓着腰一路小跑而来,也随着他一道跪下了。
好好的婚宴酒席蓦地成了公堂,知县的面色有些不佳。
可瞧了瞧夜叉脸上的青肿和冯氏口中的黑洞,他不由得又有些心惊。此案这般蹊跷,若是不当众审理,只怕要在百姓之间落了骂名了。
如此想着,又狠狠地瞪了师爷一眼,便开了口。
“你二人有何冤屈,速速言明!”
威严的面目瞧得冯氏和夜叉瑟缩了一下,定了定心神,方才小心翼翼地将挨打的经历讲了一遍。
其中自是隐去了自家对小谷的虐待,和夜叉带人上门打人的恶行。
知县听了大惊,冷然问道,
“这新娘子可是盖了红盖头,你二人怎就确认,打人之人便是她?”
那夜叉闻言,却是泫然欲泣的抬了头。
“大人,”
粗粝却故作娇柔的语气听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是她叫了姘头上门打我,这二人的身量我是瞧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身量?”知县皱了眉,面上颇有些不满,“光凭身量就认定其人,怕是不妥吧!”
一番话听得夜叉面上一惊,腿肚子都打了转,趴在地上不敢吱声了。
倒是冯氏年岁大,也有几分见识。她的一双眼珠子转了转,抬了枯瘦的爪子就指向了周小粒。
又恶狠狠地开了口。
“掀了她的盖头,我自然就认出她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