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街上打更的梆子敲过,京城虞府内灯火通明,一副盛景。
北院正房卧室内,一位头发虽花白但一丝不乱的老妇人侧躺在炕上,她穿着青石色丝绸睡衣,因最近感染风寒而脸色发白,时不时地咳嗽着。
此时,虞府当家老爷虞盛京正坐在炕边,给母亲晨昏定省。他问:“母亲,这位张太医开的方子总不见效,要不要换个大夫瞧瞧?”
“死不了,张太医给我瞧了几十年的病,这冷不丁地要换,我怕人家会多心。我也是老了,毛病才好得慢。”虞老夫人用手帕捂着嘴巴咳嗽了几声。
丫鬟杏儿端着汤药过来,给虞老夫人服下。漱口过后,老夫人把一颗果脯含在嘴里,压住药的苦味。
“你也是,得空了也该关心关心雪姬,她今年也十七了,再过两年就要出阁了。你这个当爹的跟甩手掌柜一样,都没尽过一份心。”虞老夫人刚吃了苦汤药,气不太顺,训斥着儿子。
此时已入冬,虞盛京穿着身着一件湖蓝色的绸缎面夹袄,他低头道:“母亲说的是。只是雪姬那丫头见了我,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刚才看到我来了,也不行礼,一下子就躲隔壁屋去了。她妹妹墨玉就不那样,人家见了我,爹长爹短的,叫得亲着呢!”
虞老夫人长叹一口气,道:“怨不得她,你平时见了她,哪回不是板着脸?这孩子,可怜见的,刚出生就没了娘,亏的我这个老太婆把她拉扯大。要是落在你那老婆或是姨娘手里,还不知道怎样呢!”
虞雪姬出生的时候,是难产,她母亲大出血,撒手人寰了。虞盛京续的是京中名门史家女儿,史瑾瑜,后来又纳了一名妾室,李秋娘。史瑾瑜有一子一女,女儿是虞墨玉,年芳十五,儿子唤作虞承志,比墨玉小一岁。李秋娘也有一个女儿和儿子,虞千歌,才十岁,儿子虞青松,八岁。
虞盛京尴尬地笑道:“都是儿子不孝。母亲一生操劳,老了还要帮着带孙女,不辞辛苦,儿子万分愧疚。对了,这次升三品的事情有望了。那天上朝的时候督察院督御史庄桑陌给我透了一个底,说陛下已经点头了,就等着公文呢!”
虞老夫人大喜:“祖宗保佑,也不枉你在四品詹事府熬了这些年,这回总算要出头了。我们虞家,在京城总算是有出头之日了。改日等我好点,就去佛堂烧香,给你爹说一声,也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母亲说得极是,都亏祖宗庇,我们虞家才得来这份家业。”虞盛京喜不自胜。他的官职是从祖先人那里袭来的,后来靠着家族联姻,朝中关系,仕途还算平坦。
“这回你舅舅帮了不少忙,要不然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等我这身子好点,我就回范府,当面谢谢他。”
虞老夫人的父亲范若蕴是前朝宰相,当时可谓是权倾朝野,现在他儿子范喆南虽然差点,但也是正二品,在京城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不用劳烦母亲,叩谢舅舅他们的礼单儿子已经拟好,请母亲过目。”虞盛京从袖中掏出几张笺子,递给一旁侍立的丫鬟。
“不用看了,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切记一句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舅舅和那些表兄弟们,为了我们虞家,劳心劳力的。我们要念他们的情。如今的朝堂,不太平,勾心斗角得厉害,多亏这些年来他们对你多有照拂,要不然你想升,哼……”虞老夫人又咳了一阵子,在身边捶腿的丫鬟英子在她背上轻拍了几下,帮她顺顺气。
虞盛京听了虞老夫人的话,有点不以为然。从小到大,母亲总是在他面前耳提面命,以范府为尊。他听了这么几十年,多少有些反感,可是母亲身子不好,他不敢顶撞,关心道:“母亲说得极是,儿子能有今天,全依仗了舅舅他们。当初若非母亲下嫁给父亲,我们虞家还是那乡野小门小户呢。母亲千万保重,好日子在将来,儿子且得孝敬母亲呢。”
虞老夫人沉默,眼神游离了一下,过了半响:“我嫁给你父亲,就是为了他这个人。我什么好日子没过过?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过是觉得你父亲忠厚老实,待人温和罢了。可惜啊……他竟然走在我前头。”说完一度哽咽,滚下眼泪来。
虞盛京也叹气,父亲过世得早,母亲时常思念他。过了一会儿,虞盛京道:“父亲的确实人品贵贵重,儿子也常常想起他。所以母亲才更应该保重,放宽心,好好将养,替父亲守住虞家才是。”
虞老夫人点头道:“我老喽,管不住人了,后生可畏。”
“母亲春秋正盛,何来老之说!至于承志他娘,你还说就说,该骂就骂,千万别给她脸,反了她还……”虞盛京听出刚才母亲说的是反话。
“要说你现在的这两个老婆,加起来,都比不上雪姬她娘。可惜她就是没福气。”虞老夫人淡淡地说。
虞盛京赔笑,不可置否。
过了好一会儿,虞老夫人道:“好了,我也乏了,你回去吧。”
虞盛京告退。
见父亲走后,过了一会儿,虞雪姬从隔壁间悄悄走过来,她替换下捶腿的英子,给祖母轻轻地捶着。
虞老夫人虽然闭着眼睛,但她早就听到了雪姬的动静,问:“为何要躲着你老子?他又不会吃了你。你再这样,我可不管你了。”
虞雪姬不回答,依旧轻轻地给祖母捶腿。
虞老夫人叹气道:“从小到大,你和你爹就说不上话,什么好事都让那两房占尽了。我真是替你亏得慌。”
“我有祖母就够了。”虞雪姬神色淡然,她虽然年纪尚小,但活得通透。她知道他父亲是个摇摆不定的人,像一棵墙头草一样,不是偏向二房,就是偏向三房。至于她这个旧人的女儿,就像多余的一样,被抛诸脑后。
房间陷入安静,虞老夫人微鼾响起。雪姬帮祖母把被子盖好,轻手轻脚地回房间。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外照射进来,虞雪姬从一堆医书中爬起来。她昨晚研制了一个方子,专治祖母的咳疾的。
雪姬守在厨房的炉子上,一直盯着药罐子,时不时地拿扇子扇一下火炭。
后厨的吴妈过来让雪姬去吃早饭,说她来守着就行。雪姬拒绝道:“你让祖母先吃,我一会儿再过来。”
昨晚挨祖母数落,雪姬想好好表现一番,她对这药方很有信心,肯定能药到病除。
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雪姬笑盈盈地走到祖母面前,对用完早饭之后在打坐的祖母说到:“祖母,这是孙女用尽洪荒之力研制出来的风寒灵,保你服用后药到病除。”
虞老夫人把药端起来闻了一下,道:“有余甘子?”
“祖母英明,专治你的咳疾的。”
虞老夫人一口气把药干了,惊讶道:“你这药一点也不苦,还微微有点甜。”
雪姬笑道:“知道你最近吃那苦汤药,都把舌头都吃麻了,特异给您老人家调的。”
说完,雪姬像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副护膝,清秀明丽的眼眸露出弯弯的笑意,道:“祖母您瞧,这是孙女给您做的护膝。昨晚给你捶腿时,发现你的膝盖处是凉的,于是连夜赶制出来,您系上看看……”
虞老夫人一眼看去,只见那护膝做的精致可爱,一点也不像是赶工做出来的。鲜亮的鹅黄色缎面上绣着梅花,老夫人看着心里就高兴。她还没说话,身边几十年的贴身随从孙妈已经啧啧称赞起来了:“到底是老夫人的孙女,不单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会看病,女工还这般精良,真真是无所不能的全才。”
虞老夫人责怪道:“你这又是研制药方,又是做护膝的,昨晚没睡好吧!”
“我吃了早饭再去补觉。”雪姬笑道。
吴妈把雪姬的早饭端过来,雪姬匆匆地吃完,回房睡觉去了。
孙妈把护膝接过来,自发给虞老夫人的腿上试了起来。只见两边的带子顺着膝盖贴上去,再将旁边的暗扣一合,竟然刚刚好。
虞老夫人满心欢喜,只觉得膝盖处柔软温暖,十分舒服妥帖,忍不住地抚摸着上面绣的梅花,心下欢喜。
孙妈最懂虞老夫人的心思,不停地夸赞:“要说老太太没白疼雪姬姑娘一场。知冷知热的,知道孝敬。到底是老太太会调理人,雪姬姑娘往人堆里一放,那都是拔尖的。”
虞老夫人道:“拔尖啥哦,我只求她顺顺当当,没病没灾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