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夏季,南山城格外炎热。清晨时分,太阳便如同挂在头顶的火球,炙烤着大地以及大地上的生灵。
东城郊外有山,名药山,草木繁盛,异兽遍地。山脚下有条羊肠古道,西连城门,东通群山。古道北边临近山脚下有座名叫刘家寨的村庄,住着百十户人家。村南头长着一棵参天大树,茂密蓬大的树冠遮起好大一片绿荫。
有位身板结实,肤色偏黑,脚穿草鞋的少年,和一位俊俏男童,正藏在树荫下纳凉。
“热死了,”男童横躺在树根旁边,擦着沥沥而下的汗水,以童稚的语气抱怨道:“要能冲个冷水澡就好了!”
“冲你个头!”草鞋少年斜倚着树干,顺手在地上揪断一根青草,放在嘴里嚼了嚼,“把你扔冰堆里更好。”
“江源哥,你可别说,”男童坐起,屁股擦着地挪到少年身边,“如果真有冰块,或者清凉的泉水,我一定坐在上面凉爽几天,就算忍受家法,也不采药了。”
名叫江源的草鞋少年没有言语,嘴里的青草已被嚼作两截,薄而干裂的嘴唇上便沾染了草绿。苦涩弥漫整个口腔。
男童也学着江源嚼了一根青草,很苦,立即吐出来,说:“江源哥,再熬三个月,我就可以参加初试考验。只要能通过,再也不下这苦力了。你去吗?”
初试考验是对修炼者的第一次试炼,只有通过考验的修炼者方算踏进武者之门。
江源的神情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愁,并把初试考验四个字默读无数遍,才说:“去。”
“到时一起去。”男童喜笑颜开,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又被伤感覆盖,问道:“听家里的哥哥姐姐说,你已参加过五次考验,都没通过,今年就剩最后一次机会了,是真的吗?”
江源心头颤动,把留在嘴里的半截青草嚼碎,咽入腹中,更浓的苦味在胃里翻滚,沉默良久,说:“要是错失这最后一次机会,我平生将与武者无缘。”
相传在那极其遥远至不可追溯的冥古时期,天下诸多洪荒异兽,通天大妖以及残暴强横的鬼族魔种,彼此间为夺取更广阔的生存疆域时常征伐杀戮,介于他们之间力量最为弱小的人类,惨遭战火屠戮,被生吞活剥者不计其数。
为了生存,那些天资卓越,惊才绝艳的人族强者,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中踏上了领悟天地资源激发肉身无穷战力的修炼之路,并带领族人在残忍的战乱岁月中砺砺前行,拓疆扩土,建邦筑城。
武者,便在这个战乱时期应运而生。
时至如今,武者的修炼之路历经无数岁月的传承,繁衍出搬山、倒海、断江、敕鬼、镇魔、诛妖、炼体成兵、斗战遮天等万种神通,以及呼风、化龙、祭天、炼器、通灵、入海、战体分身、力开天门等诸般修炼法门。他们更是人类的力量之源,人们的毕生所求。
“考验一次就是一年,五次就是五年。五次,五年……”男童掰着手指数了几次,“哇,用了这么久时间都没通过,江源哥比我还笨。”突然笑起来,笑声清脆纯真。
“你个小兔崽子,拿我打趣。”江源心头苦楚被笑声一扫而光,童心顿起,一个虎扑抓向男童,“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眼看就要抓到,却见男童单手拍地,平地而起,几个翻滚稳落在一丈外,身法干净利索,并回头做个鬼脸,说:“嘿嘿,抓不到我。”
江源僵住,这就是普通人和修炼者的差距。男童虽年幼,却已是修炼之身,身具战力,自然要比江源敏捷许多。
“江源哥,不高兴啦。”男童收回鬼脸,谦道。
江源早已在一次次的失败中学会了逆来顺受,这点刺激并未影响他的心情。“非抓住你个小兔崽子!”说完拔腿冲向男童。
男童转身就跑,速度极快,见拉开距离后,竟悠闲地编了一首儿歌:
江源哥大笨蛋,
五年都没通过大考验。
江源哥跑的慢,
抓不到我急出一身汗。
江源听在耳里,哭笑不得。又知追不上,只好作罢,回身捡起竹篓挎在背上,望着男童渐渐远去的身影,喊道:“江晓乐,大山里危险,不要跑丢了。”
“我不跑啦,太热。我在这里等你。”名叫江晓乐的俊美男童站在远处的树荫下大叫。
不一会,江源来到江晓乐身边。
“时辰已到,要进山采药了。”江源望了一眼东方天际的烈日。
“采药好辛苦哇!”江晓乐望着前方那仿佛冒着透明火焰的山体,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态。
“在坚持三个月,等你通过初试考验就能离开这里。”江源说完便领着江小乐向大山行进。
江源在这五年的采药生涯里,除了夜晚回村休息之外,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群山中度过,已对进山的路径了然于胸。
两人穿过一片森林,顺着山谷绕过一座大山,便来到几间依山而立的房屋中。
房间内设施简单,几张八仙桌,几条长凳。每张桌子围着三四位身着粗布短袖,皮肤粗糙的村民,一边畅谈一边啃着用冰凉井水镇过的西瓜。正冲大门的是陈旧的柜台,里面有位胖乎乎的中年,慵懒地趴在柜台上把玩着一颗光秃秃的石球。房间四角空旷处凌乱地摆放着许多空竹篓。
这些人世代为江氏家族采药,江源在此地采药五年,自然认识他们。众人也同样认识江源,他与江小乐同为江氏家族的嫡世子孙。
江氏家族是南山城三大家族之一,实力雄厚,产业遍布南山城各个角落,包括临近的地域城池也多有涉猎。这附近十几座山峰,便是江氏家族专供养殖草药的地方。
“胖总管。”江源走到柜台,面对里面的胖中年,“今天给我什么任务?”
“去赤焰峰采集火莲。”胖总管自顾把玩着石球,眼皮都没抬一下。
江源来时便预料到胖总管不会给他好差事。赤焰峰曾是一座火山,虽说近年来比较稳定,但山体内仍有火脉涌动,奇热无比。大酷暑的天气,在最热的山峰采集火莲,劳苦程度可想而知。
“愣着干嘛?”胖总管总算翻了翻眼皮,阴阳怪气地说:“小心去晚了采不到火莲,又要受罚咯。”
“罚与不罚,还不是你胖总管一句话?”江源略带讽刺的语气反问。
“胖总管,胖总管,”江晓乐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年幼个头小,双手扒着柜台,踮着脚才勉强露出整个脑袋,“我要跟江源哥挖火莲。”
“哎呦,听声音就知是小乐少爷。”胖总管像是突然打了鸡血,一溜小跑来到江晓乐身边,眉开眼笑地说:“挖火莲是下人干的苦力活,少爷身子金贵,万万去不得。”说着话便搬来凳子,用袖子擦了又擦,接着说:“少爷你先坐下歇会,稍后给你安排一个清闲的差事。”
“我不去挖火莲也行。”江晓乐目光滚动,“但也不能让江源哥去。”
“这,这……”胖总管为了难,把玩着石球的手僵在半空。
“小乐,不可胡闹。”门外传来严厉的训斥,话音未落,便见一位明眸皓齿的俊美男子走进屋里。
众人见后立刻起立,毕恭毕敬地齐声道:“见过江少主。”
江少主也是江氏家族嫡孙,名叫江晓峰,他父亲江中豹便是掌管江家草药的长老之一。他天资聪颖,战力过人,是江氏家族年轻一代成员中的佼佼者。
“都什么时辰了,还在这里喝茶?”江晓峰冷漠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
众人不敢言语,连忙背起散落在房屋角落的竹篓,匆匆离开。
“少主,”胖总管笑着迎上来,“您有何吩咐,只管让下人通知一声即可,我自当精心照办,万不敢劳您大驾。”
“两年后就要举行本族的剑崖争锋,我爹天天逼着我修炼战技,实在苦闷,今天就是出来透透气。”江晓峰绕过胖总管,径直走到江晓乐身边,又说:“小乐,你是族长一脉,必能走进武者之门成为强者,未来将撑起家族重任。而你江源哥天资愚笨,苦练十年也没能通过考验,幸好投胎到江家,才免去流浪街头之苦。你万万不要与他玩的太近,以免误了前程。”
“小峰哥,你说的不对。”江晓乐年幼,心地单纯,听不出话里的多重含义,“我就喜欢跟江源哥一起玩。”
江晓峰转身面对江源,冷笑道:“江源,看来你这辈子只能与孩童为伍了。”紧接着又对江晓乐笑道:“小乐,问问你江源哥,真能通过考验吗。”
“能!”江晓乐斩钉截铁地替江源作答,“江源哥,你说是吗?”
江源却难以回答。同为江氏家族子孙,江源的身份与同龄兄弟姐妹并无差距,但相对于武者层面来说,他只不过是一介身处富庶世家的凡人,这在传承千年,高手辈出的武者世家里反倒成了毫不起眼的后辈子孙。
“江源,你虽是江家子孙,但你这一脉传承自祖辈开始便像受了诅咒,有生以来,魂府就破败不堪,无法淬炼战魂,任你如何苦练也难成武者。你这辈子就和你爹爹一样是下苦力的命。”江晓峰自带居高临下的语气。
“住嘴!我的命,由不得你来断定。”江源怒喝。
江晓峰适才这番话,如同尖刀把深藏江源心底的痛楚一片片拨开,并勾起这些年遭受族人冷落的无奈情绪。
人在年少,谁没个争强好胜,受人赞誉的心思?
为了成为武者,江源十年苦修,风雨无阻,但是自他出生那一刻起,作为修炼根本的魂府就如同破败的房屋布满漏洞,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凝聚气息淬炼出战魂,时至如今仍未踏进武者之门。
而且江家开山老祖为防止后代子孙安图享乐,还曾立下不入武者之门,终生为奴的古训。传至今日,古训实施起来更加全面,但凡江家子孙,十岁之前必须前往艰苦之地锤炼,满一年后,方可进行初试考验,未通过者,则继续锤炼。待到第二年仍不能通过者,在继续锤炼,然后是第三年,第四年……如果到了第六年还不能通过,便再无机会。
江源饱受冷落仍旧在此地采药,便是为了等待第六次考验的机会。
“江源哥,不要生气。小峰哥他不会说好听的话。”江晓乐走过来,“不要理他们,我们去挖火莲。”拽着江源的衣角就往门外走。
江晓峰就冷漠地看着,并未阻拦。
“哎呦,我的小少爷,你可别去挖火莲,这要让你爹知道了,还不扒我一层皮啊!”胖总管急忙追上去。
江晓乐下定了决心要跟着江源,任凭胖总管用尽花言巧语,毫不动摇。
当江源两人将要走出大门的时候,江晓峰的声音才从身后传来:“江源你给我记住,如果小乐有个闪失,族长也不会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