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偷偷地躺在院子里凉凉的石板上,习习凉风吹来,心情极为舒畅。
抬眼望星空,星星的眼睛眨呀眨的。一条弯弯的月牙,像眉毛一样,露着白色的光。我心想:自古以来人们对月亮有着多么迷人的的遐想啊!想起某一年的某一晚,我也是偷偷地躺在星空下的横木上,那时的心情多深幻,多漂浮啊。那时奶奶还硬朗,她正呼吸均匀地睡在离我不远的房子里。如今她正病着,都不知能不能完全好起来。即便她好起来吧,又能有几年的命?就算能活一百岁也只有两三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奶奶一生凄苦,能活这么大岁数,也算是她的功德吧。不管她能再活多少年,都算是功德完满。只是作为深爱着她的儿孙们真希望她能活千千万万年,越长久越好。或者就像姐姐说的,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年是一年。
然而多活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年是一年真的有意义吗?如果生命不再创造,剩下来的是带给别人没完没了的负担,活着还有意义吗?有,那就是让晚辈好好地去尽孝,好好地去爱恋,好好地去延迟那个不可避免的生命终结的悲痛时刻。从生走到死,欢笑着走来,痛苦着走去。人生所经历的就是一个过程,顶多就是一百年的过程。在这不足一百年的过程里,每个人能留下什么呢?奶奶如果走的话,她留下的是仁慈和爱,以及不尽的追忆。那么我呢?我希望我潇洒地干干净净地离去。同时我想留下一些很有用的思想和文字。所以趁我还活着的时候,我要尽可能干些我所能干的事。
一直好羡慕那种儿女长大了,自己依然有妈妈叫的人。心想无论什么事都有人为你操忧多好!有妈妈在你困难的时候,偶尔搬来跟你住,为你煲煲汤,让你撒撒娇多好。
可是我无福消受这样的人间乐事。妈妈走得好匆匆,在我未成年时,她就已撒手西去。妈妈健在时,我年少不更事,并不懂得爱惜妈妈。有一次我骑车驮她去看望姐姐,半路上一个坎里把她摔下来,我问也不多问一声;还有一次,我从学校赶回来,半路上遇见她徒步来寻,心里充满恨意,独自骑车回去,把她甩在路上,我哪晓得一个母亲想女的错乱的心?但当我晓得时,已经是子欲养而亲不待了。
妈妈走得匆忙,我们的天空撒下了不尽的阴霾。幸好有奶奶,她让我们的生活重见阳光,她弥补了我们兄弟姐妹母爱的缺失,让我们觉得有无尽的牵挂和操劳。我知道我们兄弟姐妹为什么那么紧张奶奶了。我知道为什么唯独我们兄弟姐妹那么紧张奶奶了,因为我们没有妈妈叫,而叔弟妹们有妈妈叫,他们不会太紧张奶奶。
奶奶贫穷一生,凄苦一世。她青年守寡,自己拉扯着五个儿女长大。她说她最凄凉的一次是,家里孩子还小,正值播种时节,她母亲去世了,她一人徒步哭到几十里远的地方为母亲送葬,又一路哭回来播种,再一路哭下去。奶奶虽一路凄苦,却把坚强和慈祥给了我们。在她面前我们觉得是那么温暖。真正让我心酸的一次是,我发觉了她居然没力撑起一颗头来吃饭。右手不能动弹了,只有左手还能活动。她把粥盆放在地下,窝坐在矮矮的凳子上,右手托在怀里,左手舀粥送往嘴巴,而接粥时居然要先把头支在膝盖上,再扬起脖子下咽,一上一下的,吃一顿粥都极为艰难。一顿下来,那黑麻裤腿已经被弄得粥迹斑斑了。而即便是这样,她依然顽强地坚持不要人喂。也是在这一次,我才第一次发觉,她已经把饭菜盆座在地在上吃了几十年,自我懂事时就如此,而我们这些儿孙们,居然没想到要为她买一张桌子。虽然我后来给她拿来了一张床上桌,但她已经风烛残年了,身子瘦得像干柴,行动不便,要人兜屎端尿的,奶奶也叫不了多久了。我们不久就变成没人疼的孩子了。虽然有父亲,可是尽管他操劳太多吧,父爱怎能代替得了母爱的恒稳细腻?
我们很快就变成没人疼的孩子了。奶奶也叫不了多久了。虽然我们都有心理准备,虽然我们都已长大成人,但真正到那一天时,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能受得了?我们是否会像迷失方向的孩子一样,慌张地伸出手来,去寻找母亲的手?可是到哪里去寻找呢?母亲已进入天堂很久了,奶奶也将要丢脱我们的手,慢慢地远去……
很快就变成没人疼的孩子了,我们只能坚强起来,去疼爱我们自己的孩子。只希望天公作美,让我们长命百岁,好好地陪孩子们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