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两天我整个人脑子都是空白的,一路上几经辗转,直到见到爸爸。
当时我的脸上还有泪痕,我看着他好像熟悉又陌生的脸,想扑上去叫“爸爸”,可他看起来比电视上还要冷漠……他冷冷地端详着我,看得我局促不安。最终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一副头痛的样子,然后有个自称是“黄叔叔”的人进来牵走我,开车把我送回了“家”。
那不是我和哥哥的家,也不是我和妈妈的家,那是一幢三层别墅,我没有一丝这里的记忆。
黄叔叔带我进去,我没看到妈妈和奶奶。路上他就告诉了我,我的妈妈和奶奶早就过世了。我一路咬着牙蜷在后座抽泣。
我看见一个阿姨带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女孩在前院晒太阳。小女孩看起来大概一岁,路都走不稳妥,她应该认得黄叔叔,跌跌撞撞地冲向他,黄叔叔把她抱起来举得高高的转了一圈,她笑得咯咯响。
他放下她,对我说:“这就是依依,那边是保姆。”这就是他和我说的,我同父异母的妹妹——苏依依。
依依歪着脑袋看我,我被看得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说什么,手放进口袋里摸到两颗糖,这还是前天派出所里警察给我的糖果。我掏出来递给她:“小妹妹,给你吃糖。”
她把手试探地放到我掌心,我冲她点点头微笑,她刚要抓起糖果,一声尖叫把我两都吓了一跳。
“依依,你在干什么!”话音未落,从别墅里冲出来一个身影,一把抱住小女孩,一巴掌打落我的手,我的手火辣辣地痛,两颗糖果滚落在小道旁边的泥巴里。
她厉声喝向旁边的保姆:“你是死人啊,陌生人接近孩子你也不管!孩子乱拿东西吃你也不管!出了事你打算怎么办!你怎么赔!”
又把依依从怀里拉开,前后左右地看,边看边骂,“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吃,吃死了怎么办!”
依依看着滚在地上的糖果,又被痛骂了一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她看着依依哭兀自骂着:“还哭还哭,就知道吃吃吃,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
说着抱起人往屋子里走,看着保姆还在一旁愣着,喝道:“发什么呆,还不进来带小孩!”
她们三人进了屋,只留我和黄叔叔在前院站着。我的手火辣辣地痛。
他讪讪地说:“那就是依依的母亲。”
我摸着手,把它往口袋里藏,说:“嗯,我知道。”我知道她就是我的后妈。
从此以后,我就在别墅三楼走廊最尽头的房间安下了家。
我并不常见到爸爸,他总是忙到很晚,回家了也不会进我的房间,他只会进依依的婴儿房或琼姨的房间。
琼姨就是我的后妈,我曾经鼓起勇气畏畏缩缩地喊了她一句“妈妈”。那是对妈妈的背叛,我花了十来天说服自己,才通过内心那一关,我以为他们会高兴。哪晓得她听到之后冷哼一声:“我可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从此以后,我称呼她为琼姨。
我到这里后一个月内也就见过爸爸两次,他都没和我说过话。
有一次一起吃过晚饭后,我知道机会难得失不再来,鼓起十二分的勇气敲响他书房的门。
他从书桌前抬起头,默然地看着我,我战战兢兢,说话也不利索:“爸……爸……”
“什么事。”语气冷漠。
我捏紧自己的手,鼓励自己讲下去:“我原先……在滨江那边,是哥哥和齐叔收留了我。他们帮了我很多……,您能不能把哥哥也接过来……”
我眼见着他眼里的冷漠凝成了霜结成了冰,却只能闭上眼睛不怕死地说了最后一句,“要不让我见他一面也好,我还没有和哥哥好好告别。”热泪夺眶而出。再睁开眼,泪眼模糊中却看见爸爸眼神像刀子一样看向我,一只手紧紧地捏成拳头,他突然拎起桌上的一本书,砸向我身后的墙,“嗵”地一声,我吓得魂不附体。
他对我大喝一声:“出去!”
来这里以后,我每夜每夜地做噩梦,时常在半夜里惊醒,一摸自己,一头一身的冷汗。
我也常常喃喃自语,是的,这一定也是个梦,现在就是个噩梦,等我醒来,一定就能看见哥哥还在我床边,轻轻拍着我的背:“洄洄,怎么了洄洄,又做噩梦了?不怕不怕,哥哥在这里,有哥哥在洄洄什么都不要怕。”可我一睁眼,什么都没有,我只能捂在枕头里哭。
后来有一次琼姨在饭桌上说:“最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三更半夜的鬼哭狼嚎,不是尖叫就是抽泣,自己要死不活的,可还让不让别人好好睡觉了。”我知道她在骂我,我连哭也不敢哭了。
我是五月来的这个“家”,也没去上课,爸爸说等九月份再让我入学,重新读四年级。
我就一直待在“家”,确切地说,是一直待在三楼最尽头的那个房间。
因为我发现只要我一出房间,整个家就像一只准备攻击的刺猬,所有的刺都立了起来。
如果我敢靠近依依,那就更不得了,立刻会有一阵****,冲着我一阵劈头盖脸,好像我在做非常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歹毒的,时时刻刻都在找机会要伤害依依的大恶魔。
这三个多月我就待在那间小小的房间里。我花了很长时间让自己明白,这不是场噩梦,这是已经无法改变、无法逆转的现实。又花了很长时间让自己去接受这个现实,去接受这猝不及防的离别,去接受分别的日子不一定都是暴雨倾注,也有可能是艳阳高照。
从进别墅的那一刻起,我没了朋友,没了亲人,连记忆中的妈妈和奶奶都没了。可我对已经遭受的一切都逆来顺受,没有任何怨言。
哥哥说得对,如果你不懂,就先记下来,总有你深有体会的一天,不需要别人告诉你,你也会明白。
我了悟了一个词——“自作孽不可活”。这些都是我活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