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然正搓着手哈气，看见苏白月跑出来，愣住：“你怎么就出来了？”
她学着他疑惑的表情，鹦鹉学舌：“你怎么就出来了？”
他一下子笑开了，挥着手：“行行行，咱两都闭嘴。”
她冲他招招手，江亦然弯下腰。
她摘了手套，双手捂上他冻得通红的两只耳朵。
他低着身子，两个人离得很近，她捂着他的耳朵就像捧着他的脸，江亦然心如擂鼓。
但凡苏白月这时候闭一下眼睛，他可能都会吻上去。可她只是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他紧张得直咽口水。
她的双手覆在他的耳朵上，屏蔽了一切声音，他只听得见自己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在四处乱撞，砰砰声越来越响，却无处可逃。
所幸的是苏白月这时候松开了手，叫道：“哪来的电动车？”
他的身体还僵着，努力吞咽着口水：“借的，可惜没头盔，大冬天骑真是冻死人，你等下躲我后面。”
她又冲他招招手。
还来？江亦然低下头，在心里喊着救命：苏白月，这是你逼我的，我等下真的亲上去！
可她只是解开他的围巾。
这是什么情况？
江亦然紧张得手脚发麻。
“你冻傻了吧，”她给他戴上羽绒服的帽子，又把围巾缠在帽子外面，一圈又一圈，最后系上一个结。
她看着只露出两只眼睛的他，笑着说：“这样是不是暖和多了？”
江亦然捉狭道：“那我也要给你整理……”
老屋里，两个人围着取暖器，看着对方冻得瑟瑟发抖的模样，都忍不住笑了。
她笑着：“大过年的，这么拉风的车哪借来的？”
“邻居。”
她很是惊讶：“江亦然，真没想到啊，你原来这么有面子的！离开五六年，还能混得这么风生水起，要什么有什么！”
他非常不好意思：“人家怕我跑了，把火车票和身份证押那里了……”
窗外还有人放烟花，“嗖”的一声，一飞冲天，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两个人跑到窗户边，凑在一起找角度看天空。
江亦然一扬眉毛：“出去一起玩？”
她笑着摇摇头：“一个人都不认识，不去了。”
这些热闹和美好，她远远地看着就好，她怕自己一插进去就成了尴尬。
她拿出手机一看，激动地拉住他的袖子：“江亦然，快到零点了。”
两个人对视着倒计时。
零点的那一刻，他撑开双手大叫道：“苏白月，新年快乐！”
他拉着她的双手边跳边叫，开心得像个孩子。
她笑着，看他蹦蹦跳跳：“江亦然，新年快乐！”
零点过后，一条街上陆陆续续地在放“关门炮”。
她裹着被子坐在床头，等这阵子鞭炮声停了，她居然睡着了。
江亦然守着她，又听到她喊了声“哥哥”。
他不知道这两次是巧合，还是她每晚都会想起那个人……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顺着公墓的大道一直往上走，一路都没有人。
江亦然手捧着花低着头，步伐很大，苏白月有点跟不上，她快走几步，伸手拉住他。想了想，又摘了手套，手心贴手心，紧握住他的手。
他转头勉强一笑：“我没事，别担心。”牵着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外衣口袋里。
两个人并肩走着，一块块墓碑连成一片，全都一个样。
她认识路，他却已经不记得。
他声音低落：“谢谢你每年清明替我来看外婆……”
她在口袋里紧了紧他的手，江亦然，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两个人在墓碑前鞠了躬，江亦然放下手里的花：“外婆，然然来看你了……”他的话哽在喉头。
他蹲下身摸着墓碑，照片上，老人自始至终笑着，她一生不苟言笑，却亲手选了这张照片当遗像。
风呼呼地刮过，她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然然，这个存折，密码是你生日，你一定要收好……墓地我已经买好了，其他事刘婶会帮你……我死后，你打这个电话，张姨会来接你，她会好好待你，供你到十八岁，等这房子拆迁了，就给她……学校我也联系好了，学校很好，老师很好，交够钱，没人知道你的身世……然然，什么都不重要，你最重要。”
老人喘得厉害，一边喘一边死死盯着江亦然，眼神浑浊，一件又一件，有条不紊地交代自己的身后事。
他跪在床边，拉着她的手哭得不能自已。
“还有一件事，然然……你妈没死。但你不要怪她，是外婆不准她回来，你也不要怪外婆，外婆没办法……她现在有自己的生活，外婆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你妈。要是我能活到你娶媳妇多好……你们两……都要好好的……”
外婆，是在苏白月的怀里过世的。
当时她人已经糊涂，脸肿得厉害，手脚冰冷。
江亦然一直抓着她的手捂在胸口也捂不热，她有时候嘴里喃喃着：“人言可畏人心更可畏”，有时候又抖着手喊江亦然：“老头子。”
中午的时候她清醒了一阵子，喝了几口水，拉着他说了好些话。
她嘱咐他：“然然，以后要多笑……”她伸出另一只手，想摸摸他的脸，却突然僵住，颤抖着指向苏白月。
她的瞳孔变大，呼吸急促：“蕾蕾，蕾蕾……”
苏白月握住她的手。
她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捏住：“妈……妈想你。”
苏白月倾身抱上去：“妈妈，我也想你。”
老人闭上眼睛，流下了一串泪，脸上却挂着笑。
她拉着江亦然的手，死在苏白月的怀里。
后来，江亦然从外婆的手机里找到半年前的那通电话。
他始终没有打过去，只发了一条消息：“5月13日，她走了。”
那边打来好几次电话，江亦然都按掉了，但最终还是忍不住接起来。
电话里的声音颤抖：“你是然然是不是？”
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听见妈妈的声音。
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然然……”
他闭上眼睛，鼻子发酸：原来，我也是有妈的孩子。
他的声音有些哑，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外婆临终说……说你一定要幸福。”
那边哭了起来：“然然……”
他强忍住内心的波涛汹涌：“嘘……你别哭，也别说话。”
他想起半年前外婆的话，对她说：“再见妈妈。还有，你一定要幸福。”
江亦然料理完外婆的后事，发现存折上多了十万块钱，他用苏白月的身份证办了一张银行卡，把存折上的钱转进去。
存折销户了，手机也销户了。
外婆，然然谨遵您的遗嘱。
江亦然站在墓碑前，说道：“外婆，然然谨遵您的遗嘱，我现在天天笑，真的过得很好，你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