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九歌部大帐中。
株句轲安静的坐在首位,目光漫不经心的注视着帐篷中间的火炉子。像这样的制式的炉子几乎在每个帐篷里都有,但是唯独这火炉子是狼灾秋天时为九歌帅帐特制的,两人合抱才堪堪能将他环抱住,此时此刻炉子里熊熊燃烧的火苗就映射在株句轲眼中,这火苗一点一点的在株句轲的眼中、心中跳动,诡异而隐秘……
光合四年,九歌的首领、鲜卑唯一的王檀石槐的去世象征着草原上混乱的开始。
檀石槐勇敢健壮,富有谋略,少年时就征战四方,曾经把汉桓帝打的欲与他封王和亲,但是檀石槐骄张跋扈,不但拒绝了大汉封王和亲的请求,更是加快统一大汉北方的速度,后来一朝事成,檀石槐便将管辖地区分为三部:从右北平郡以东,直至辽东郡,连接扶余、濊貊等二十多个城邑,为东部,授素利为大人;从右北平郡以西,直至上谷郡的十多个城邑,为中部,授武吉榆为大人;从上谷郡以西,直至敦煌郡、乌孙等二十多个城邑,为西部,授呼迷为大人。
自从檀石槐去世,这些人眼看着鲜卑王庭的衰落,于是便蠢蠢欲动起来,草原上的人,心中没有什么礼仪牵绊,有的只是对于实力的认可,檀石槐在世时尚能将这些桀骜不驯的人控制住,但是就在檀石槐去世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三部已经有两部逐渐边缘化,以往冬天最冷的时候各部还会来九歌王庭参谒一番,谁知今年冬天只有中部派来一队参谒队伍传说武吉榆大人身体抱恙不得前来,这参谒队伍只是代替武吉榆送上了不少金银财物便施施然离去了……
株句轲从回想中醒转过来,环顾一圈四周,只见台下满满当当做了二十几人,都神情复杂的看着株句轲等着他开口,株句轲见人到齐,挥挥手示意侍卫都出去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诸位首领,今日请各位前来不是为了别的,再有半月冰雪就要解冻,紧接着就是春牧。我大哥……”
株句轲感觉鼻子一酸,眼泪顺势就要流下来,但是碍于众目睽睽,只得用手指轻轻扶了一下鼻垂,调整情绪,然后接着说道:“我大哥檀石槐将硕大的草原统归九歌帐下,可惜时运不济,身死沙场,也是我株句轲无能,守成不足,败事有余。先有西部大人呼迷之子角雕偷袭我九歌归来部队,后有东部素利不听调,不听宣,老话说狼子回头,吹毛饮血。所以我预备在这个春天让句首部付出代价,让角雕的部落从此无法在草原立足。诸位都是我九歌顶梁柱,谁敢做先锋将,先试试他句首威风?”
话音未落只见坐席上一虎背熊腰的鲜卑勇士霍然起身道:“拓跋族千夫长黄羊沙请战!”
“末将千夫长沙里克请战!”
…………
座下直如同炸了锅似的,各部落千夫长纷纷请战。
待得底下人稍微平息后,株句轲大有天下尽在我手的感觉,浑身热血直往脑门涌来。
“如此那诸位听我点将!”株句轲将杯中物一口气饮完后猛地起身道:“拓跋族千夫长黄羊沙率本部人马为先锋,我再调你三千狼营骑士,此皆精锐,切莫负我!”
“黄羊沙领命!”话音一落只见黄羊沙从老巫医手中接过兵符大咧咧的回去了座位。
“千夫长沙里克率领本部人马并黄羊部、鸣鸡部五千人马为后军。”
“沙里克领命。”
“其余七千狼营骑士并九歌大部军马为我中军,剩余各部留守九歌,一切听右贤王、青木夫人调遣。此番战我必将句首部落踏平!”
“喏!!!!!”雄洪的声音直至冲破帐篷向四面八方传扬出去……
布置完作战任务后,株句轲转入帅帐,调制好熏香,再将羊奶温热后左手拈起一杯羊奶酒,低头翻阅着贾诩留给自己的注解兵书,这前半年来株句轲除了吃饭睡觉以及解决部落中大小事务之外,其它时间几乎都用在了这本兵书上,这兵书涵盖了民生、作战、商业等一系列的精华,这些东西确实让自己受益匪浅。
正当株句轲入迷时,只听得帐外淅淅索索一阵声响,随后狼灾大咧咧的接起营帐走了进来,只见狼灾进了帅帐也不言语,只是一言不发的盯着株句轲看,只把株句轲盯得心里发毛,但是株句轲是什么人物,半年来的身居高位早就将一身气势打熬得炉火纯青,不动如山。株句轲心想“毛头小子还想和我这当老子的玩手段”。随后随手合了兵书,也是抬头直视狼灾双眼一言不发。
一秒、两秒……转眼间半柱香过去了,叔侄二人依旧一言不发直视互相直勾勾的盯着看。
最终狼灾还是按奈不住心中的着急,先是长长出了口气,随后无奈的席地而坐开口道:“叔父,为什么作战计划中没我的事?”
株句轲见狼灾的样子满意的笑笑,随后又翻开兵书,一边阅览兵书一边开口道:“你才十二岁,我怕你上了战场再出个意外,你母亲才刚刚养好了身体,你再出意外我怕她受不了。”
“虽然我才十二岁,但是我的部队成军已经一年了,比沙里克叔叔的草台班子不知好了多少!”狼灾争辩道。
株句轲抬了抬眼皮,不急不缓的说道:“半年。”
话虽这样说,但是狼灾稀奇古怪的练兵手段无论是株句轲还是族中其他统兵大将都是有目共睹,狼灾的队伍相比起普通军士确实强了一筹不止。
狼灾听了株句轲的话,兴致缺缺刚刚转身欲走,突然又想起什么,随后转身回转复坐在株句轲身旁,抓住株句轲一臂开口道:“叔父,那这样如何,我的部队不算编制,但是我们负责在站场周边打打秋风,杀杀敌军斥候、逃兵,充当你们的佐僚部队,这样既不危险,又锻炼了我的兵,岂不是一举两得?”
株句轲看着古灵精怪的狼灾,又仔细想了想,发觉有一支这样的部队确实可以派上大用场,于是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但是出于对狼灾的安危着想,株句轲又加了一个条件,那就是狼灾本部部队伤亡率不得超过一百人,若是超过的话,回到九歌他的编制就自行解散。对于这个条件起初狼灾还有些犹豫,毕竟打仗怎么可能不死人,但是出于对于战争的渴望,狼灾只好咬咬牙答应下来……
光和五年二月中旬,冰雪消融时。
绵延十几里的九歌远征军浩浩荡荡的从云狼山谷而出,旌旗蔽空,万马成行。此番出征是自光和四年略边以来九歌王庭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足足准备了一个多月。共出动士兵两万人,牛马不计其数,九歌部落几乎是尽举族之力发动此次战争,胜则未来一年可不动刀兵,声名远扬;败则归谷不出,未来十年元气大损,鲜卑王庭易主。做出这个决定的株句轲无疑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一鲁莽的举动就是拿着九歌的气运和句首部落对赌,危险而又仓皇。
传令兵马前前后后传达着命令,株句轲端坐在乌骓马上,自己的斩马刀就背在身后,此时此刻株句轲心头激动万分,从自己十六岁上马从兄征战,几乎没有任何一次和这一次的感觉相同,以往的时候自己的身前都会有一堵稳重、坚定地信仰——檀石槐阻挡着来自外界的压力,自己只需要用斩马刀砍出一个马上功名,此时此刻自己却化身这堵身影,紧张的情绪激荡在自己内心……
距离大部队二百里之外,狼灾将粮草聚成圆环,七八百甲士此时围坐在中央。狼灾右手边是大统领胡然,左边是红日排长罗伊。鲜卑人很少穿着铁甲,原因是铁甲笨重,不便于弯弓搭箭,所以大部分人都穿着牛皮软甲或者是布甲,这些皮甲、布甲会大大减少马匹负重,使得鲜卑勇士来无影去无踪,让汉边戍士无可奈何。但是狼灾则不然,狼灾的想法是草原上的地形一马平川,假使真正作战起来,自己的甲士一旦在这广阔无垠的草原上冲锋起来,巨大的惯性使得将士们就好像钢铁洪流一般冲刷敌军阵地,彼时彼刻的红日残影就几乎同等于人头收割机一般无敌,而且铁甲防御力远远强于皮甲,箭矢难穿,这也会大大提升将士们的存活率。
当狼灾的部队成建制时,狼灾受命去库府中挑选兵甲,面对着堆积成山的生锈铁甲狼灾简直是口水都要流了出来,于是在汉人营地铁匠的死命加工下,终于在年前赶制出了小一千套上身铁甲,这些铁甲此时此刻就在兵士们身上。
料峭的春风吹拂着狼灾面颊,狼灾“吸溜”一口将碗中的粟米粥饮下,随后起身远眺,此时此刻九歌部的大部队还远远没有到狼灾的视线中来,草原上一片肃杀,远远的还传来几声狼嚎,狼灾将木碗交给身边的卫士,转身问胡然道:“派出的残影斥候可曾归来?”
胡然小口嘬着手中的粟米粥,享受着此时此刻的安逸。冷不丁听狼灾问话,也不回答,只是摇摇头示意没有。
狼灾转过身去看着远方,眼睛一眯,默默开口道:“应该回来了。”
正说话间只见环形堡外面几骑人马踢踢踏踏从远方过来,狼灾定睛一看带头的正是张二狗。话赶话间张二狗已然到了身前,张二狗正要行礼,狼灾摆摆手,慌忙问:“可有异常?”
只见张二狗面色凝重,神情慌张的开口道。
“侯爷料事如神,前方百里处有一处山林,有三五千人正做埋伏,料是那句首部落听到了什么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