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林木茂密。一阵风过,绿海起伏。万绿丛中,乍一眼扫去,令人心脾欣慰;再扫一眼,万绿之中似乎扎眼地杂着一束白;细看时,那白色分明是一位少年。
少年神色淡然地立于木枝高处,衣襟随风而动。似乎感应到远处愈加强烈的气流波动,他紧闭的双眼徐徐张开,唇角微微勾向一侧,露出诡谲一笑:“来了。”
破开气流网冲进来的是一只毛茸茸的东西。由于用力过度,突然受阻的冲劲使它接连翻了两个跟头,待要翻第三个跟头飞出去时,急中生智伏地化成了人形。
“这是哪儿啊?”几个跟头跌得实在,一时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眼前的地面不晃了,它便顺着地面向前望去,随后看到了一双手。顾不上伤筋动骨的疼痛从地上一跃而起,身上哗哗啦啦地掉了一阵草梗。“啊,化成人形了。”支着手在自己面前得意地晃悠,声音里满是惊喜。半晌,终于想起环视周遭,“这里便是人界吗?”四周空寂,全无人烟。试探性地问出之后,随即满意地点了点头,自顾自地雀跃道:“我终于来到人界了。”大步流星急行一段路程之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头抖了抖自己的衣裙。紫黑葡萄般的眼珠滴溜溜转过之后,随手便捏来一柄折扇。潇洒撑开后,一个面目俊俏的后生自得地重新抬起了步子。
人间很是玄妙,新鲜玩意难以屈数。为了掩饰自己初至的狂喜,后生硬是强行装出一副司空见惯的淡漠相。五官甚是乏累,克制得着实辛苦。抬头看到一家规模可观的酒楼,提脚就走了进去。
酒楼里人倒不多,却很会浪费地方,稀疏的几丛人差不多把桌子都给占了。后生见状,识趣地挑了张靠近街边的,朝着各桌的菜式望了一眼,口里不住生津,心下按捺不住,毫迈地脱口道:“店家,把各桌的菜式都给我来一遍。”说完从荷包中取出一颗紫晶石拍在桌上,不自觉地多吞了两下口水。“快点啊,爷饿了。”
掌柜的两眼放光地盯着桌上的紫晶石,识相地应和道:“成,成,爷。菜马上就好。”谄媚附和的同时手上动作甚是迅速,得了宝贝似的喃喃道:“发财了,发财了。”
不一会儿,店小二待大神般提着茶水殷情地前来伺候:“爷,小的怠慢。道上艰辛,这泡的是上好茶叶,您先喝着解解乏。”说着便恭敬地将茶水奉好。
这人眼力不错,倒能看出我是赶路而来。正想着肚中又一阵催促。“放着吧,我连日赶路,肚子早就饿了,茶水什么的就免了,倒是快些端上吃食,让我垫垫饥。”
“得嘞,您稍等。菜马上就来。”小二风一般地隐入酒楼内堂,想是催菜去了。
“姑娘,尾巴露出来了。”
“不会吧,我明明藏……”待转过身去,才发现自己过于单纯。重新坐好后,只见旁侧多了个白衣少年。后生瞪圆了双眼,腮帮气得鼓鼓的。“你骗人。”
白衣少年一脸云淡风轻,目光落在后生旁侧的茶水上。倾刻间,茶水便到了手中。一番望闻问切后,细细啜饮一口,表情甚是享受道:“好茶。”随后眼皮轻挑,瞥了一眼后生,之后目光又重新落回手中的茶水。声音散漫道:“姑娘,在下好言相劝,句句良言,何必动怒?”言毕略微调整坐姿,侧向后生,压低声音道:“姑娘初来乍到,不知世道险恶,似你这般灵狐实属稀有。凡人得了,可保长生。精怪得了,可增修为。有心之人早已下注,更何况姑娘出手大方,言行更是招人。紫晶石乃天地灵物,岂可随手乱掷?现在,若是他们动手,只怕你会被当众分食。想来,死相定是相当惨烈。”眼角扫过旁侧,只见听者怒气渐消,面露沉思,显然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
“看到没有,最里面那个,麻布衣服的。从你踏进这家店开始便不时窥查你这边的动静。看到他手中的袋子了吗?”后生点了点头。“知道那是什么吗?”后生轻轻摇头。
“摄灵袋。”
后生大吃了一惊。摄灵袋。传闻中仙族与魔族大战。魔族用摄灵袋折杀仙族一十二位大将。凡被摄灵袋摄中之灵,登时即毁,魂飞魄散,仙根永绝。
“摄灵袋一旦开启,必要吸食魂灵方可收束。而在众多杂灵之中,灵狐之灵可谓上品。摄灵袋的可怕之处不在灭毁仙元,而在无里追踪,择优而入。”少年言罢,意味深长地望了后生一眼。只见后生正艰难做着吞咽的动作,手哆嗦着摸向茶杯,匆忙灌入口中的水不自觉地流了半份出来。后生狼狈回笑,拂起衣袖胡乱擦着。
“再看看那位,那边撑开折扇谈笑的公子。看出他手中折扇的玄妙了吗?”
“扇骨温润,色泽柔和,是上好的羊脂玉。扇面质地,精巧细腻,纤丽风雅。画上山脉,气势……”后生认真观察品评着。
“看那山像什么山。”突然插进来的话带走了思绪,凝神半天,后生捂嘴惊叹:“莫不是,昆仑扇。”
少年一副恭喜你答对中奖的表情。“算你识趣。别看他此刻谈笑风生,颇有气概。但听说啊,他用折扇击杀取**怪灵力的手段极其残忍。特别像个魔头。”
后生吞咽的动作愈发艰难。传闻中六大法器之一,昆仑扇变化无端,可召风唤雨,杀伤力在六大法器中列于中上。
“再看看你身后邻桌斜对面这位。”后生目光随着少年所指望去,只见一彪形大汉正在抚拭自己面前的一把斧头。“这位特意选了个你身后不起眼的角落,从一进门就开始豪饮。典型的粗犷大汉。这种人最耐不住脾气,对待精怪喜欢生肉下酒,看到他手中的大斧了吗?”
后生点了点头。
“劈天斧。”
一个趔趄,差点从椅子上仰过去。当初天地混沌,多亏把劈天斧……后生还在回想,耳边嗡嗡传来一段音波,“看到没,他擦完了斧头,知道他下一步要干嘛吗?”
似乎,似乎是要起身,后生一个机灵窜门而逃。店小二正巧托着大小盘走了出来,一见贵客夺门而去,忙在后面赶脚上前:“客官,别走,别走。”
后生哪里肯听,待小二追到店门口嚷叫时早已逃得五里不见烟。
“奇怪,不是说饿吗?怎么菜来了倒还走了?”
“放着吧,我朋友家里出了些急事,这些饭菜就由我代劳了。”
酒楼一如初始,彪形大汉拿起斧头别在腰间,将门前两捆山柴挑起,吭哧地走了。谈笑的公子或许过于开怀,竟将整杯酒水碰洒在折扇上,口中朗朗道:“不妨事,不妨事。这把便不使了,过会到街市上再挑一柄。”麻布衣服的正扯开布袋不大利索地从中摸出几枚铜钱,满脸酒气道:“掌柜的,结账。”
白衣少年酒足饭饱后,打着嗝,剔着牙走出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