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市郊独门独栋的别墅小院。门廊上的感应灯亮起,孟母挽着傅晓棠走出来,孟钧去把车开近,下车等在一边。
孟母亲热地拍拍傅晓棠的手,“以后孟钧没时间,你就自己回来,陪我说说话,我还可以教你几道他爱吃的菜。”
傅晓棠温顺地笑,有些羞赧木讷的样子。
“很晚了,我们走了,妈早点休息。”孟钧打开车门。
孟母嗔怪地瞥他一眼,又对傅晓棠道:“他这阵子没出去胡闹吧?他要是贪玩欺负你,你尽管说他,他不听你就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傅晓棠红着脸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伯母,钧哥对我挺好的……”
孟钧笑着解围,眼里却闪过一丝不耐烦,“有母亲大人撑腰,我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晓棠的手掌心。”
又闲话了几句,两人才上车,开车回市区。
开出哨兵把守的别墅区,遇上红灯,傅晓棠忙解安全带要下车,“孟总,我来开吧。”
孟钧皱一皱眉,语气平淡,“不用了,换来换去的麻烦。”
傅晓棠唯唯诺诺地坐回来,“怎么好让您开车……开回市区要一个小时,很累的……”
孟钧勾勾唇角,“我还没老到开会儿车都嫌累的地步。”
他明显心情不好,傅晓棠却不识趣,一边翻包一边道:“对了孟总,昨天我去纪柠小姐的婚礼上观礼,您送的那辆保时捷她没收,车钥匙还给您……”
“送你了。”
“啊?这,这怎么行?太贵重了……孟总,我,我不能要……”傅晓棠吓得直摆手,一脸小家子气。
“不要就扔了。闭上嘴。”孟钧终于不耐烦。
一路无话。
到了傅晓棠租住的公寓楼下,孟钧一个急刹,勉强等她下车站稳,便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傅晓棠站在原地,片刻后耸耸肩膀笑了笑。
傅晓棠本来是“骏铖”集团秘书室里最低级别的小秘书。两年前孟母进城会友,顺路来儿子公司微服私访,因为穿着太过朴素,被误认为是来应聘的保洁,遭到前台小姐的冷遇。傅晓棠路过看见,想到自己老家的奶奶,一时不忍,把孟母领到会客室里,拿了茶和点心,还把暖风打开。
世态炎凉,对比太明显,孟母一直对这个小姑娘念念不忘。当时孟钧正在追求刚刚离异的纪柠,需要一个女朋友来打掩护,索性就找了外表乖巧温顺的傅晓棠来做一场戏,应付催婚的母亲。
报酬是傅晓棠从打杂的便利贴小妹,一跃成为孟总的首席行政助理,年薪翻了两倍。
两年过去,纪柠小姐已经嫁了人,孟钧身边的女伴也从明星到网红换了好几拨,但得到孟母官方认可的女朋友,还是只有傅晓棠一个。
傅晓棠出了电梯,推开房门,满室饭香。傅言昭把碗放到桌子上,烫得呲牙咧嘴摸耳朵,“姐你真有口福,刚出锅的葱香排骨面!”
傅晓棠瞥了弟弟一眼,洗了手坐下来,拿起筷子吃面。
傅言昭趴在椅背上看着她笑,“吃了饭还饿成这样?看来今天又装傻白甜小鸟胃来着……”
话还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筷子。
“皮痒了是不是?星期四不在学校上课跑我这来干什么?又没钱了?”
傅言昭坐直了身子,吞吞吐吐道:“姐,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傅晓棠放下筷子,慢条斯理擦擦嘴。
“我不想上学了……想和小冰结婚……我也老大不小了,奶奶不是也急着抱重孙子……”
傅晓棠抬眼看他,“抱重孙?好啊,不上学你找得着工作么?奶粉钱从哪来?到时候你们一家三口也都靠我养?”
傅言昭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小声嘟囔,“不行就不行,说那么难听干什么……”想了想又道:“那你能……再给我点钱么……”
傅晓棠瞪他一会儿,放了筷子去包里拿手机,却怎么都找不到。
“我给你打一下。”傅言昭拿自己手机拨号。
孟钧正在一边开车一边和母亲通话。
“……你也老大不小,该收收心成家要孩子了,晓棠人是不太灵,但是老实本分,知书达礼,不会给你惹麻烦,长得也不比你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差……
你爸爸最近正在风口浪尖,你找媳妇儿也不好太高调……小门小户的姑娘正合适,知冷知热会疼人,也懂得感恩……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以后你又不安分,她也闹不出什么大风浪……”
孟钧勾着嘴角听,眼里淡淡嘲讽。
人生真是无趣啊。
正在这时,副驾驶座上有手机铃声响起。
傅晓棠的电话通了,屋里却一直没有铃声,片刻后,傅言昭说:“有人接了。”
傅晓棠愣了愣,反应过来,一把抢过手机。
“你手机落在我车里了。明天到我办公室拿。”孟钧的声音倦怠而冷淡。
傅晓棠点头哈腰,声音瞬间变得诚惶诚恐,“好的好的孟总,抱歉我太粗心了,谢谢您,麻烦您了……”
她把手机放在一边,照例等孟钧先挂断。
屏幕很快黑下来。
傅言昭噗嗤笑出声,“姐你这也太夸张了,变色龙啊?就为了一份工作,你至于么……”
傅晓棠慢悠悠地挑起一根面条,“至于啊,就是这份工作,撑着奶奶的医药费,家里的新房子,还有你那破艺术专科学校的学费。”
傅言昭梗着脖子嘟囔,“你不装成这副傻样儿,人家孟老板也不见得就会喜欢上你了……”
傅晓棠笑笑,“不喜欢哪够啊,他必须得讨厌我才行,不然万一他顶不住孟夫人逼婚,真想凑合着娶我怎么办。”
弟弟坏笑,“那你就嫁呗,当个豪门媳妇,荣华富贵,吃香喝辣,多好!”
傅晓棠托着腮也笑,“是啊,多好,可惜你姐姐我不乐意。”
她不乐意,她又惹不起,所以她只能让孟钧厌烦自己,才有可能在这场戏里赚个钵满盆满,然后全身而退。
傅言昭替姐姐发愁,“那你要装到猴年马月去啊?对了,前阵子你不是说孟老板找到真心喜欢的女人了?怎么没成?”
傅晓棠撇撇嘴,“他之前浪成那个人神共愤的鬼样子,回过头又想在良家女子身上找真爱,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老男人,他不吃瘪谁吃瘪……”她幸灾乐祸地叹口气,“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这大概就叫——人性本贱!”
她浅浅地笑,眉眼弯弯的样子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傅言昭看着姐姐摇头叹气刚要说话,只听楼下一声响亮悠长的汽车鸣笛声。
“谁啊这么没公德!”他跑去窗口看。
傅晓棠手边的手机里也紧跟着传出同样的汽笛声。
傅晓棠登时顿住,一把抓起手机按亮。
电话一直都在通话中,没有挂断。
傅晓棠如遭雷击,脑子里一片空白。
“Fuck……”她呆呆地轻喃。
手机里传来一声低低的笑。
傅晓棠深呼吸,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下了楼。一辆宾利横在楼前空地上,孟钧气定神闲地靠在车边,手里拿着她的手机。
傅晓棠硬着头皮一步步走过去,强笑着伸出手,“孟总,我的手机……”
孟钧没给她手机,伸手握住她的指尖,似笑非笑道,“很高兴认识你,傅晓棠小姐。”
傅晓棠心惊胆战地抬起头,看到他眼里愉悦而兴味的光,比星还亮。
她的心直直坠下去。
完了。
第二天傅言昭回邻市的学校,傅晓棠照常去上班。
一整天照例忙得团团转,安排日程,财务报销,准备文件。孟钧态度如常,并无刁难。
下班的时候,孟钧将她叫进办公室。
“昨晚那辆车的车钥匙,还我吧。”他屈指在桌上敲了敲。
“啊?”那么贵重的东西傅晓棠哪里会放在身上,早就锁进柜子里,和他以前给的贵重物品一起。
孟钧靠在椅背上笑笑,“成为过去式的女人,我才送车,给你不合适。”他拿出一只精致的小盒子放在桌上,“拿这个和你换。”
不打开也知道里面是什么。傅晓棠锋芒在背,强笑着打马虎眼,“孟总真幽默……”
“未婚妻的名头,你也顶了两年了。这几天你准备一下证件,下周二我出差回来,我们去办手续。”他顿了顿,“婚礼近期不能大办,我让人接你父母过来,两家见个面……”
“孟总。”傅晓棠打断他的话,挺直脊背,收了假笑,“对不起,做孟太太……我没办法胜任。”
“你这是……拒绝我?”孟钧脸色平静。
“孟总既然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也就不装了。”傅晓棠垂下眼,“承蒙孟总错爱,我资质有限,实在不敢从命。”她把胸卡摘下来放到桌上,“我明天交正式的辞职报告,您送我的东西,也会一起交还。”
屋里一片安静,似有实质,压得她喘不过气。
良久孟钧才道:“看来是真不愿意啊。”他把盒子扔回抽屉,“不愿意就不愿意,辞什么职。不做孟太太,就接着做助理,这总胜任吧?”
他看着她笑,轻松而温和。
傅晓棠惊魂未定地走出去,轻轻呼一口长气。关键时刻还是要顶住啊。
她安慰自己想太多,言情小说害死人,总裁很忙的,哪有空对谁强取豪夺。
办公室里,孟钧拿起那张小小的胸卡,照片上的女孩子笑得温婉,乖巧得恰到好处。
他想起她以前谦卑木讷,害羞造作的样子,有时把他烦闷得恨不能找个沙包打一顿,就觉得这双细眉细眼怎么看怎么透着狡猾。
孟钧拇指在照片上摩挲一下,眯起眼睛,嘴角微微挑了挑。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照旧,在孟母和同事面前,傅晓棠还是装成那个走了狗屎运战战兢兢的丑小鸭。
孟钧并不拆穿,饶有兴致地看她演,偶尔还配合一下。傅晓棠知道再骗不了他,又见他不再提结婚的事,渐渐放下戒备,在他面前流露聪慧率直的真性情。
夏末的时候,傅晓棠把手上的钱全都交了首付,在五环外买了套在建的自住房。她盘算着,等交了房,就把奶奶接过来看病,爸妈退了休也可以过来养老。最好弟弟毕业也来汇合,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
傅晓棠的梦想只有这么一丁点大,但那是她的全部世界。
然而梦想,大概就是用来打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