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以木,我要和你离婚!你就是个暴虐狂,和你爸一样!你妈死在你爸手里,我早晚也要死在你手里!”
脚上疼得钻心,激得甘雨脑子管不住嘴,恶毒的话脱口而出。
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她立刻就后悔了。
甘雨的丈夫余以木握着她脚踝的手一僵,半晌,慢慢抬起头看向她,本来带着一点无奈笑意的眼神冷了下来。
“好,”他的声音也像结了冰,只说了这一个字就不再开口,手上却动作麻利地给她扭伤的地方涂抹红花油。
甘雨开始后悔今天晚上非要跟着抖音学做什么炒面。
如果她没有做炒面,就不会把那一坨狗屎一样的东西当晚餐,更不会因为余以木一句玩笑话就矫情的生起气来,也就不会在和他吵架的时候扑过去捂他的嘴。
不去捂他的嘴,自然也就不用扭伤脚,更不会口不择言地说什么离婚,还说了他父母。
这种往人心上捅刀子的事儿,从来就不是甘雨这种爱笑爱闹爱撒娇的姑娘能做出来的。
可她做了,然后又怂了。
如果不是还顾着自己微不足道的一点面子,甘雨早就已经扑上去亲亲抱抱求原谅了。
“木头……”她抽着气,觑着余以木的脸色,“我……那个……”
余以木没有什么表情,涂完红花油,从茶几上抽了一张纸巾,垂着眼睛仔细擦手,“你想现在去办手续,还是等一会儿?”
“办什么手续啊,我说着玩儿呢,”甘雨小声说,伸出两根手指去拉他袖子,“木头……”
余以木站起身,把纸扔进纸篓,目光凉凉的落在她脸上,“婚姻大事,你说了,我就当真。”
他说完转身往卧室走,“我医院有宿舍,房子车子都留给你吧。”
甘雨扁着嘴耍赖,“木头,我都伤了,好疼呢……”
余以木脚步一顿,没回头,“是吗?原来你也知道疼。”
在认识余以木之前,有好几年的时间,他的名字总是时不时出现在甘雨耳边。
开始,他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被甘雨她妈赵云芳一次次提起,“你看看你,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家里摆着个老师也不知道问。我那个学生余以木,每节课下课都要找我问问题,特别聪明,一点就透。”
后来,他是那个“可怜了的孩子”,每每甘雨顶嘴,赵云芳必然要说,“现在有妈管你,你就知足吧!可怜余以木,才比你大两岁,妈就没了,那个爸,有还不如没有,唉……”
在赵云芳悠长的叹息声中,甘雨一点点知道了余以木家里的情况:
余以木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里出来的高材生,听说他爸爸还是他外公的学生,现在在一家高校任副教授。
可谁也不知道,在这位余副教授温文尔雅的外表下,有一颗暴虐的心。
从余以木小时候开始,他爸就打他妈。有时候是因为她妈和别的男同事多说了两句话,有时候是因为他妈没穿他爸给买的衣服,有时候是因为他爸说话时他妈没有注意听。
而有时候,甚至没有任何理由。
在赵云芳的记忆里,与余以木妈妈仅有的几次见面,她多数时候都带着伤。原本赵云芳以为余以木的爸爸对这个唯一的儿子会好些,毕竟他送他去学围棋,又经常打电话向老师了解他的学习情况,俨然一位对儿子寄予厚望的家长模样。
然而,一次运动会,余以木跑了第一名,男孩子们冲上去,有人扯下了他的运动背心,少年前胸后背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让赵云芳这个老师都红了眼睛。
余以木高一那年,他的妈妈从楼顶跳了下去,结束了自己屈辱而痛苦的人生。然而,她解脱了,却把儿子推入了更深的深渊——余以木成了他爸爸泄愤的对象。
在他妈妈去世后的几个月里,余以木三次被他爸爸打断肋骨,其他小伤不计其数。不得已,他外公给他办了休学手续,把他接到身边亲自抚养。
余以木整整修养了一年多,再次出现在学校的时候,他成了甘雨的同班同学。
他似乎已经完全好了,除了比别人淡漠些,难以亲近些,他一切正常,甚至从第一次考试开始,就占据了年纪第一名的位置。可甘雨知道他心里的伤并没有好,她一直注意着他。
有一次一个同学问到余以木的妈妈,他平静的回答对方“她去世了”,放在腿侧的手却抖个不停。
虽然甘雨对余以木莫名其妙的心动来得很早,甚至早于她第一次见到他,而她也做了很多努力去靠近他,可他们真正的开始,是在高二下学期。
那天下午,余以木被他爸爸带出学校,甘雨就跟了出去。在学校后面的巷子里,中年男人的拳头雨点一样的落下来,瘦高的男生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站着,不躲不闪,只是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似乎他的精神已经游离于肉体之外。
躲在旁边的甘雨忍不住冲了上去,举着手机拍照,威胁说:“你敢再打他一下,我就发到网上去,让你出名,让你的同事朋友都看不起你,让你的学生都唾弃你,不信你试试看!”
余副教授恼羞成怒,扑过来抢手机。甘雨一口咬住他的手,拼了命的那种,死不松嘴,逼得那人抡起另一只胳膊就要打她。
然后余以木动了手,抓住了中年男人的手腕,甘雨趁机抬起脚,狠狠踢了他的下体。
等那人阴测测地扔下句狠话走了,甘雨吐了口血沫子,整理了一下因为打架而有些凌乱的头发,故作镇定地说:“余木头,我觉得咱俩还挺有默契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和我在一起?”
余以木看着夕阳下少女泛着淡淡粉色的脸颊,半晌,嘴角微微向上挑了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说了一句:“好。”
虽然说了在一起的话,可余以木还是那么难以亲近。
他可以沉默着和她一起走一个小时,只要甘雨不说话,两个人之间就只有安静。
他也可以一个人去图书馆看书,除非甘雨自己抱着书跟在他身边。
和别的早恋小情侣最不相同的地方,是人家放了学就往黑的地方钻,找一切机会拉拉小手或者亲亲小嘴。
而余以木,他拒绝一切身体接触。
有一次甘雨和他讲网上看来的笑话,说到兴奋处,不自觉地去抱他的胳膊。余以木全身一抖,脸上血色一下子就褪去了,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甘雨吓坏了,慌慌张张问着:“木头,你身上有伤吗?哪里痛?”就想去挽他的袖子。
男孩后退一步,勉强平静下来,喘着粗气说:“没事……对不起。”
后来她慢慢明白了,余以木这是本能反应,从小养成的。甘雨心疼得不行,更是恨不得什么都给他。
从和他并肩走,到可以在没人的时候牵牵手,甘雨用了一年时间。
大学两个人同城,只不过一个城南一个城北。甘雨有个关系好的同学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子,她每星期过去做一次饭,然后用保温饭盒装好去找余以木。
别的甘雨都不会做,只会炖鸡汤,丢里面一把枸杞,鸡汤便带了点隐约的甜,正合余以木的口味。所以余以木大学期间,几乎就是每周喝一次鸡汤过来的。
他们很少吵架,余以木这人冷冷淡淡的,对大多数人都很疏离,但每次甘雨生气,或者借着生气的名义撒撒娇,他都能散去一身寒气,把她拉到怀里,给猫顺毛一样的抚着她后背给她认错。
这样一来,甘雨也就不气了,甚至还有两次嘴上在声讨他,人却伏在他怀里打起瞌睡来。
她终于和他走进了婚姻,期望着日子这样平淡却幸福地过下去,他们生几个孩子,一起终老……可一切,都被这场争吵给打破了。
在一起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吵架时余以木没有让着甘雨,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秀秀,你说我该怎么办啊?”自从吵架以后,余以木虽然没再说去办手续之类的话,但他搬到了次卧去住,除了帮甘雨上药和日常照顾,他几乎一眼都不看她,也不和她说话。
等甘雨的脚好了,余以木就开始不停地值夜班。两人还是住在一个屋檐下,可早晚都碰不到面,甘雨就是有办法也使不上,最后只好找上门来,求自己的好闺蜜郑秀秀帮忙。
郑秀秀刚飞了一趟澳大利亚回来,在自己的小窝里睡得昏天黑地,被她这么硬从床上拉起来,就难免有些起床气,说话也冲了些。
“我说甘雨,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她掐着腰,像鲁迅笔下细脚伶仃的圆规,葱芯儿似的手指几乎戳破甘雨的额头,“都告诉你多少回了,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余以木和别人不一样,看着没什么脾气,实际上就是个刺猬,对谁都隔着距离呢。也就是你,他不防备,还把自己白嫩嫩的小肚皮敞开在你面前,可你不能太得意,逮着什么话都说,真伤了,这人可记仇。”
“我那不是一时生气吗?再说谁让他嘲笑我做的东西的,还动不动就说我笨手笨脚,”甘雨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来,“哎呀,我都知道错了,你就别说我了,赶紧想办法吧。这样下去,我俩眼看着就要凉了。”
“后悔了?”郑秀秀哼了一声,“认打认罚不?”
甘雨眼睛一亮,头点的捣蒜一样,“认……啥都认。秀秀,你是不是有办法?”
郑秀秀叹了一口气,“唉,算我们两口子上辈子欠你们的。等着吧,过两天靖平就出差回来了,到时候我给你攒聚,把余以木也找来,你们好好谈谈,大家再劝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