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蔚看上了一个男人。
确切地说,是一个三十多岁,离过婚坐过牢,看起来也没什么钱的男人。
潘蔚今年二十九岁,是个服装设计师,开了一家网店,卖自己的原创品牌女装。昨天晚上,店小二请假,潘蔚正在亲自打包发货,就接到了派出所打来的电话。
她弟弟潘茁又和别人打架了。
没错,就是“又”。
潘蔚十岁那年,他爸和他妈离了婚,然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潘茁就是她爸再婚以后给她添的弟弟,比她小了整整十二岁,今年才十七。
在潘蔚上大学之前的八年,她和她爸一家生活在一起,所以潘茁算是她看着出生长大,然后长歪了的熊孩子。
潘茁学习不好,去年她爸花钱给弄进了重点高中。可进去了也不学习,整天只热衷两件事:泡妞和打架。
他一出事,别人都不找,就盯上潘蔚了。
潘蔚不是好脾气的人,每次都不给他好脸色,可下次这小子依然如故。
把手上的东西打包好,又核对了一遍收货地址,半小时后潘蔚才不急不慌地出了门。
到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是九点,里面走廊漆黑,旁边一个房间亮着灯,有说话声传来。
潘蔚走过去,一眼看到嘴角淤青的潘茁。旁边还有三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其中一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耳朵上戴着耳钉,一看就不是善类。
几个人在屋子中间站成了一排,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警察背着手立在他们面前,似乎正在训话。
潘蔚两根手指在敞开的门板上敲了敲,声线冷淡,“可以进来吗?”
老警察转头看她,还没来得及问,那边潘茁喊了一声“姐”。
潘蔚的视线从老警察脸上转到他脸上,“谁打我弟弟?”
黄毛开口,“我,怎么着?”
他白色底色的衬衫上,胸口一个清晰的鞋印。这脚踹得没留余地。
“吃亏没?”潘蔚上下打量潘茁。
潘茁摇头。
“那就在这呆着吧,长点记性。”她转身要走。
“姐,”潘茁又喊了一声,然后小声说,“……他们三个打我一个,你就这么算了啊?”
潘蔚一听这话,回头就来掀潘茁衣服,“三打一你没吃亏?那不可能,就你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
潘茁瞄了一眼周围的人,一张脸憋得通红,急忙按住她的手,“真没事,旁边烧烤店老板看见,冲过来把他们挡开了。对了,他们手黑,也不知道那个人伤了没。”
人家帮了自己弟弟,潘蔚也不是不懂事的人,她环顾一周,问旁边的一个年轻警察,“我弟弟说的那个人呢?”
年轻警察对着门口喊“祁晖!”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身材高大,一身黑色T恤,肤色也偏黑,站在那里不说话,整个人便像是融入了黑暗里。
“祁先生是吗?谢谢您了!”潘蔚走过去,略打量了他一下,“您有没有受伤?”
“没事。”祁晖语音平淡,手却不自觉地捂在腹部。
潘蔚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那里T恤的颜色偏深,似乎湿了。
她是做设计的,对颜色最敏感,稍一分辨,就发现了黑色中隐藏的暗红色。潘蔚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他的衣摆。男人还不及反应,T恤就被她掀了起来。
一条十几公分长的口子,横亘在八块腹肌上,血已经凝固了,但翻出来的伤口看上去还是触目惊心。
“你动刀了?”潘蔚回头,目光锥子一样刺向旁边的黄毛少年。
黄毛瑟缩了一下,“是酒瓶子。”然后又嗫嚅,“谁让他多管闲事?”
老警察开了口,“多管闲事?人家这是见义勇为!三个打一个,打出了事怎么办?小小年纪,下手够狠的,伤成了这样,人家可以告你故意伤害,你知不知道?”
黄毛闭上嘴不说话,另外两个少年也有些慌张。
“姐,咋办?”潘茁看着祁晖的伤,脸色发白。他再熊也是个学生,没见过这场面。
潘蔚的目光却落在祁晖脸上。
男人头发很短,浓眉,从眉骨到下颌的线条偏硬,算不上英俊,甚至还有些沧桑,一双眼睛却又深又黑,漩涡一样,能吸住人。
“算了,都是半大孩子,”他开口,声音平淡,“以后别打架了,打赢了坐牢,打输了进医院,不值得。”
说完就要走。
“你别走!”潘蔚突然开口,“我先带你去医院,你这伤必须得马上处理。”
祁晖抬眼看了她一眼,“不用,问题不大……”
那个年轻警察插进来,“这还不大?祁晖,你伤了怎么不早说呢?早知道就让你先处理伤口了。”
男人还要再说话,“走,现在就去。”潘蔚一锤定音,然后转身看着老警察,“对不起,我弟弟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回头我让他父母好好管教。”
“伤了的这个我负责,能不能让我弟弟先回家?至于这个黄毛,”她放轻了声音,却是一字一顿,“让他等着吃公家饭吧。”
“你少吹牛逼!”黄毛跳了起来,“打架两方都有责任,凭什么让我坐牢?”
“凭你伤了他?”潘蔚指了指祁晖,“心狠手辣,早晚是祸害!”
“真不用了。”祁晖站在车门边,“没大事,我自己去简单包扎一下就行。”
潘蔚目光淡淡扫过去,说出的话却是,“疼吗?”
男人一怔,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才说,“不疼”。
“屁不疼!”她拉开车门,一甩头,“上车。”
祁晖沉默了一下,绕到对面上了车。正系安全带,一条纤细手臂伸了过来,额头轻轻覆上一只凉冰冰的手,带了点冷香。
“挺好,没发烧。”潘蔚说着收回手,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身侧,一道沉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几秒,然后转向了窗外。
“我没事,你放过那孩子吧。”路上,祁晖说,“真进去了,他这辈子就完了。”
潘蔚冷哼,“他活该!”
可受伤的是祁晖,他这人长得硬,心还挺软,潘蔚也拿他没办法。
到了医院,缝了八针。缝针前要先清理玻璃渣子,麻药刚打上还没怎么起效,潘蔚看着都疼,他就那么硬挺着,一声不吭。
包扎完伤口以后,潘蔚一口咬定怕有内伤,坚持让祁晖把所有能做的检查都做了。做完最后一项检查,祁晖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正好看到潘蔚趴在护士台和两个小护士说话,不同于这一晚上冷淡的样子,脸上竟然挂了笑。
见他出来,潘蔚迎了上去,晃了晃手机,“祁晖,加个微信。”
祁晖垂着眼,“没必要。”
“那我怎么赔你营养费?”她抬了抬下巴,“流了不少血,得补补。”
“不用。”他转身往大门口走。
“那体检报告呢?我刚才已经跟那两个护士美眉说了,给我快递过去。”潘蔚在身后喊。
祁晖脚步一顿,回头看她,“快递给你?”
潘蔚语调平静,“对,刚刚你填表写的离异,我就和他们说现在咱俩住一起。”
然后看见男人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却一声没吭,大步走了。
“潘蔚,这照片你是偷拍的吧?”闺蜜蒋眉趴在沙发上翻着潘蔚的手机,“隔得有点远,不过这男的看着倒不错。”
“嗯,”潘蔚盘着腿坐在旁边,手里拎着一瓶啤酒,“你还没看见那腹肌,那线条,再往下……”她仰起头,咕咚咕咚灌了半瓶,“带劲儿。”
蒋眉被她说得心痒,几张照片看来看去,“你别说,身材真挺好……”她说到一半,突然“咦”了一声,“不对啊,潘蔚,这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别动让我想想……”
潘蔚轻嗤了,“见过有什么奇怪的,就潘茁学校门口那烤串店老板,兴许你去吃过烤串呗。”
“不是,绝对不是,”蒋眉把照片放大,用另一只手的手指遮住祁晖的头发,然后一拍额头,“我知道了,潘蔚,这人我一年多以前见过。”
“在B市第一监狱,他是在押犯人。”
潘蔚愣住了。
“真是他,”蒋眉以为她不信,赶紧给她解释,“监狱那边请我们医院去给他们做体检,这人的胸透是我做的,所以我有印象。”
“他犯什么事儿了?”潘蔚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蒋眉说得理所当然,“那谁知道啊,杀人放火呗,反正那里面还能有什么好人?我和你说啊潘蔚,这人你算了,别惦记了。”
潘蔚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好一会儿,然后抬手把剩下的半瓶啤酒一口气喝了。
“祁晖,和那些人不一样。”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