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嘴上骂得很凶,但是在接到楚夕叫她回家吃饭的电话后,她还是郑重打扮了一下,开车去了她们母女的住处。
说到底,那也是她的亲妈亲姐,她就算嘴上再硬气,也不可能真的视若不见,冷眼旁观。
是司徒情给她开的门,“妈说你难得回来一次,就在家里吃吧,她做了很多你爱吃的菜。”
“我爱吃的菜?七岁还是八岁?我现在的口味可变了很多,她知道我现在爱吃什么吗?”司徒梦一开口就忍不住带刺。
听了她的话,司徒情脸色暗了暗,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侧身让她进了门,还顺手帮她拿了拖鞋。
“是梦梦回来了吗?”厨房里传来楚夕的声音,和着吸油烟机的嗡鸣声,显得遥远而朦胧,带着一股陌生又熟悉的烟火气。
司徒梦平时都住在事务所,和连柯尹叡一起相依为命。他们三个人,也就尹叡的厨艺还算拿得出手,但是像他那样一个热血男儿往厨房一钻,实在让人生不出什么温情的感慨。
她偶尔也会被司徒帆叫回家里去住,但是她对那个家向来没有什么眷恋和依赖,更不会有眼下这么深的感触。
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厨房的门开着,她刚好能看见楚夕在里面忙活的身影。
司徒梦对母亲的记忆,连续而温馨的那部分,都还停留在小时候。至于后来的很多年里,她对母亲的情感,只剩下怨恨;对姐姐的情感,也只剩下嫉妒。
她不明白,明明她那么乖,那么听话,那么懂事,为什么妈妈只带走姐姐不把她也一起带走呢?为什么妈妈只带走姐姐而不是带走她呢?
她被司徒帆带到新家,让她管一个年轻的女人叫妈,她不肯,彻底跟他们翻了脸。她知道,就是那个叫薛静的女人害得她爸妈婚姻破裂,害得她们一家人四下离散。
所以她讨厌薛静,讨厌得要死,偏偏那个女人总是惺惺作态地讨好她,让她所有的反抗和抵制落在别人眼里都是无理取闹和任性。
这种破坏人家庭的狐狸精真的是太讨厌了。她就是在这样畸形的家庭环境下长大,所以她会选择现在的事业,其实也是受从小到大的生活氛围影响吧。
“梦梦,好久没来妈妈这里了,上次回来,还是正月里吧?眼看着过去大半年了,妈看你都瘦了好多,平时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呀?”
楚夕将大碗里的排骨整齐码好,铺上一层炒香的梅干菜,加入一应调料之后上锅蒸。手上活计忙完了,她擦了擦手就出来找司徒梦说话。
“没,挺好的,同事很照顾我。”司徒梦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对待楚夕的态度不算热络,但是比刚才对司徒情的态度已经要好很多了。
楚夕也察觉到了她的冷淡,恰好这时门铃响了,她拿了个芒果塞到司徒梦手里,“梦梦,你先吃水果,妈妈去开门。”
司徒梦点点头,手里摩挲着小芒果,却没有剥,目光紧紧追随着楚夕的身影,一直到她打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韩冬。
司徒梦没舍得吃那个芒果,也没舍得放回果盘里,而是顺手揣进了兜里。
韩冬一进门,司徒情就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两人黏糊糊地拥抱了一下,气得司徒梦心口疼得直抽抽。
司徒情这个女人怕是把她的忠告都当成耳旁风了。
“阿姨下午好!不知道您喜欢什么,简单准备了一些礼物,希望您别嫌弃。”韩冬将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交给司徒情放好,又跟楚夕寒暄起来。
司徒梦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让人根本无法忽视,忙着讨好未来丈母娘的韩冬自然也很快注意到她。
“这位……就是小情常提起的梦梦吧?”韩冬朝她释放了一个温和知礼的笑容,“你好,我是韩冬,是你姐姐的男朋友。你姐姐还常说,等我们结婚的时候,一定要请你当伴娘呢。”
韩冬努力地释放善意,司徒梦要不是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恐怕也要被他这副道貌岸然的伪装给骗了。
“韩先生,初次见面,非亲非故的,我有名有姓,你还是不要那么亲密地叫我比较好。”
韩冬不愧是在人精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的人,对于司徒梦的下马威,竟然可以面不改色地坦然应对。
“怎么是非亲非故呢,以后怎么说也是一家人,我比你大上几岁,你可以叫我一声哥。虽然我更想让你叫我姐夫,但是我怕你姐姐会不好意思呢。”
轻飘飘就将司徒梦刚才的话给堵了回去,还借机和司徒情眉来眼去了一下。
司徒梦气得胃疼,正想怼回去,然而刚一张嘴,楚夕就从厨房里出来招呼大家,“别站着了,你们快过来吃饭吧。”
没办法,司徒梦又硬生生地把那口气咽了回去。
饭桌上的氛围是理所当然地不融洽。司徒梦跟谁都不对胃口,一顿饭也没下几筷子,就顾着生气了。
她目光落在韩冬身上,他吃得倒是畅快,一口一个“阿姨厨艺真好”,一口一个“我可要多跟阿姨您学学,以后好能做给小情吃”。
都是放屁!
司徒梦觉得这个人简直太无耻了,可司徒情却似乎很吃他那一套。
“韩先生是从事什么行业的?”司徒梦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似乎想用眼神将这个人身上的伪装都给撕下来一样。
韩冬咽下了口中的食物后,才开始回答司徒梦的问题,还不忘给她一个温和包容的笑容。
“我之前在龙承地产工作,后来开了一家建材公司,还是和房地产行业相关的范畴。”
他很聪明,避重就轻地就将自己艰苦奋斗到白手起家创业的路线给描述得十分光彩。可是司徒梦却是知道他的底细的,可不会那么轻易就被他骗到。
“韩先生挺会说话的,花言巧语又不吃亏,像韩先生这么精明的人,应该很适合做销售。”司徒梦直直地望向韩冬,她知道,韩冬最开始进入龙承地产就是做的销售工作,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和郭丽玫相识,然后两个人结婚,他才从日晒雨淋的打工仔变成了龙承地产的姑爷。
可见韩冬那伶牙俐齿还是很好用的,司徒情这个傻瓜,怕是被他卖了还会替他数钱。
更何况,齐湘和齐凡母子两个,可算是韩冬身上的人命债了,她可不想让司徒情和这样的人扯上什么关系。
她目光冷冷地逼视,而韩冬的目光却没有丝毫闪避地迎上来。
“梦梦看人还挺准,我人生的第一桶金,确实是卖房子赚来的。我的运气也不错,业绩一直都过得去,这也给之后的创业攒下了启动资金。”
韩冬始终进退有度,温和得礼。
可是他表现得越是滴水不漏,司徒梦就越想撕破他身上这身人皮,好让楚夕和司徒情好好看清楚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禽兽。
“韩先生在龙承地产工作了很多年吧?以你的身份地位和人脉关系,想必职位也不会很低。”司徒梦轻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提起了一个人名,“不知道韩先生认不认识华景集团以前的一个高管,叫冯岸青的。”
韩冬脸色一变,“是听说过,不过不太熟悉,没有什么直接的往来。”
“那韩先生知不知道那位冯先生的近况?”
韩冬脸色又是一沉,还没等他说话,司徒情便开了口,“吃饭的时候能不能不说那些没有用的东西?那个冯岸青不是早就坐牢了吗,晦气不晦气?”
司徒梦硬是压下了那口哽在心头的老血,不理会司徒情的从中搅和,仍然把主要精力集中在韩冬身上。
“韩先生知道那位冯先生是怎么进去的吗?”司徒梦冷声说着,眼看着韩冬捏着筷子的手指节都用力到发白,她不免有些快意,“不妨直接告诉你,我当初是怎么把他送进去的,同样地,我也能再送进去第二个。”
“司徒梦。”司徒情的脸色沉了下来,“好不容易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你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摆谱给谁看呢?请你回来跟请祖宗似的,一回来就开始作,爸这么多年就是这么惯着你的吗?”
“哎,小情,别那么跟你妹妹说话……”楚夕拉了一下司徒情,见到对方有些埋怨的眼神,又瑟缩了一下,转而看向司徒梦,“梦梦,你姐姐也没恶意,你……”
司徒梦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没理会楚夕的为难,也没理会司徒情的不悦,她只是冷着一张脸,俯身看向韩冬,一字一顿地说,“韩先生,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劳烦您代我跟您太太问声好。”
她此言一出,另外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一个比一个青白。
“梦梦你误会了,我已经——”韩冬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却被司徒梦直接打断了。
“韩先生,我刚才已经说了,非亲非故,请连名带姓地叫我,或者你就干脆别叫我。”司徒梦忍着恶心,说,“我也不觉得有一天我们会成为一家人。换句话说,如果司徒情这个傻瓜真的要嫁给你,我也不承认有这种智障姐姐。”
司徒梦从衣架上摘下背包就要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往餐桌的方向看了一眼,“对了韩冬,我劝你不要打司徒情那间画廊的主意,你讨不到好处的。那间画廊是司徒情的没错,但是我也有股份在里头,你要是不怕死地敢来招惹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这话,她没敢多看司徒情一眼,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家。
那个家,说到底只是楚夕和司徒情的家,和她又有几毛钱关系呢?
司徒梦失魂落魄地回到事务所,前一天放在冰箱里保鲜的食材都还那么放着——司徒梦不在,连柯和尹叡两个人哪里有吃火锅的心情。
“来来来,正好我饿了,对着人渣真是食不下咽。”司徒梦推着尹叡去厨房洗菜,自己则是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窝在沙发里就干了。
“司徒啊,你这是……”连柯知道她心情不好,看到她这个样子,更是心疼,“要不你先吃点儿东西再喝?”
连柯四处看了一圈儿,总算是从茶几底下翻出一包花生来,“哎,司徒,来,吃这个,吃这个下酒,不然空腹喝太难受啦。”
司徒梦有点想哭,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是因为司徒情不听她的话吗?是因为她没怼过韩冬?是因为她在司徒情的心里还没有那个人渣重要吗?
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心里是真的难受。
她兢兢业业地工作,想要铲平这世界上所有和婚姻有关的不平事,想要帮助所有在婚姻中受苦受难的人,想要维护世界上所有合法的值得人尊重的婚姻。
她不想让世界上再有一个孩子经受她这样的遭遇,她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在幸福和谐的家庭下长大。
她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尊重婚姻这种神圣而伟大的关系,身处婚姻中的人可以尊重与他缔结婚约的那个人,处在婚姻之外的能去尊重别人的婚姻。
司徒梦一直以为,司徒情的心情应该和她是一样的。正因为深受其害,所以更该懂得这种尊重。
可是她没想到,司徒情会跟韩冬这样的人搅和到一起,还说要订婚,结婚。
结个屁啊结!那是要犯重婚罪的好吗?就算韩冬和郭丽玫已经感情破裂分居多年正在办理离婚,但那也是还没离婚啊!
生气。
真的超生气。
司徒梦又拿了四罐啤酒过来,往沙发里一窝,一罐接一罐地喝。
“司徒,你少喝点吧,这样不行的……”连柯忧心忡忡地守着她,正想再劝她几句,就听她“嗝”的一声,十分响亮。
司徒梦一个嗝把自己打清醒了,怔怔地看了连柯几秒钟,刷地一下眼泪就出来了。
“阿柯……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啊,呜……”
司徒梦抱着连柯就开始哭,哭渴了就开罐啤酒,喝累了就往连柯肩上一扑。
也不知道这个过程循环了多久,等到司徒梦再找回意识的时候,窗外已是天光大亮了。
她迷蒙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自己房间。
床垫铺了两层,所以特别软,软得有种躺在云朵上的不真实感。
宿醉带来的后果就是要命的头痛,司徒梦感觉脑袋快要炸开了,但是一想到司徒情,想到韩冬,她就命令自己暂时还不能炸。
这脑子还有用呢。
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双脚一落地,没有着陆,却踩上了一团软软的东西。于是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来!
司徒梦的睡意瞬间散去,狠狠一脚踩上去,就见躺在地上的那个巨型条状物翻动了一下,懒洋洋地咕哝出声。
“唔,小梦梦,你醒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