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念雪苦笑了一声:“娘,除此之外,真的别无他法了吗?”
中年女人摇了摇头,语气变得有些凝重:“玄魄咒既能有仙家毒药一说,那自然是有杀人不见血的厉害之处。”
中年女人轻叹道:“与水银融血相似,玄魄咒一旦生根,便会与周身鲜血融为一体,如跗骨之蛆侵蚀体内的每一寸脉络,最后深及骨髓紫府致人于死地,修为十楼之下难出其外,唯有以苦海金莲入药,辅以我们拂雪山庄的千年雪莲,方可扫清毒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方念雪轻轻抬起右手,雪白如纱的长袖顺着小臂滑落,露出白皙的肌肤,在她的手腕处有一条黑线一路延展接近手肘,如同在血肉之中埋藏着一条毒蛇。
方念雪的目光落在那条黑线上,如同风中的青盏明灭不定:“娘,念雪是不是一个大包袱。”
中年女人怔了一下,随后温煦一笑,缓步来到与她同样高挑的白衣少女身旁,五指轻轻抚过那一头胜若远黛的青丝,语重心长地反问道:“那你倒是来说说娘是不是你的包袱。”
方念雪挽住中年女人的手臂。
中年女人抬首眺望月色,换了一个风牛马不及的话题:“念雪,你可看得清如今葫芦镇中的形势?”
白衣如雪的少女轻握手中品相非凡的水寒长剑,缓缓道出心中的想法:“目前看来除了我们之外,葫芦镇中至少有二人对苦海金莲势在必得。”
中年女人哦了一声:“那你倒是说说看,是哪二人。”
方念雪伸手指向中年女人先前坐下的石椅:“其中一位是每到黄昏落日,便独坐于此抚奏二胡的卖艺瞎子,若是念雪没有猜错的话,他姓肖,是当今青玄剑派的领头人物,肖大掌门肖青槐。”
中年女人目露赞许,点了点头:“那么另一位呢?”
方念雪又道:“听镇子的人说,葫芦镇中来了位饮酒吃肉的无赖和尚,不烧戒疤视佛家规条若无物,想来此人便是声名煊赫的小乘佛陀,大笑和尚。”
方念雪又补充道:“以这二人的道行,可以说几乎预定了两株此次结苞的苦海金莲。”
中年女人满脸欣慰,五指轻敲响朱漆勾阑:“谁又会想得到,一座穷乡僻壤竟会如此藏龙卧虎,以这二人的道行确能够轻松夺走两株苦海金莲,可这二人皆是逍遥世外的神仙人物,到底是不是为了金莲而来不得而知,可他们若是敢从你我母女二人的手中抢走金莲,那娘纵是拼去了性命也要剥下他们一层皮来。”
方念雪欲言又止。
中年女人活动了一下筋骨,轻松地笑道:“念雪,你就莫要再瞎操心了,虽然娘跌出了山巅,可若是有人敢抢走我女儿的救命解药,娘依旧是那个让天下怯胆寒的甄红鹭。”
方念雪的目光有些痴呆。
中年女人微敛笑意道:“其实你还看走了眼,镇子里还来了一位很不简单的道士。”
方念雪有些惊讶,她前不久曾碰见过白衣女人口中的那位道士,只不过是一个出自髻霞山的寻常道士,又何来不简单之处?
中年女人看出了方念雪的疑惑,却没有要替她解开迷雾的意思,只是淡然点拨道:“如今的小镇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地下早已是风云激荡,不知有多少隐藏在暗处的饿狼正朝着这里露出饥肠辘辘的眼光,越是接近金莲的花期便越是如此,不久之后的镇子会更加热闹。”
方念雪终于道出了顾虑:“到期时小镇大佛如云,这口大缸势必会浑浊不堪,念雪真的不愿看见娘亲有所损伤,要不。。。算了吧。”
中年女人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娘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此次苦海河结出的金莲会比以往多,你体内的玄魄毒一定能够治好。”
方念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夜入至深,廊桥重归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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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明,陈活着突然从梦中醒来,才想起今日不必到秋水镇子送豆腐,悬着的心才又放了下来。
只因昨日去送货的时候,那与豆腐铺子有来往的商家说家里头要办喜事,暂时打烊不做生意,让陈活着过段日子后再来送豆腐。
醒来后陈活着辗转难眠,思绪复杂如麻花扭作了一团,只因他做了一个让他热泪盈眶的梦。
这么久以来,他头一回梦见了他的娘亲,却始终记不住她的容颜,他还梦见了他娘和陈震二人在豆腐铺子忙活营生,他早起晚归地到学塾念书,一家子平安喜乐,可在醒来以后一切皆如云烟消散。
陈活着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擦拭去眼角的泪痕,洗漱后鬼使神差地来到豆腐坊,将前些时候磨好的豆浆倒入锅中煮沸,打算亲自制作一回豆腐,可空有一番兴致却无从下手,才想起来自己只学过磨豆浆的方法,至于如何为豆腐点卤如何压型一窍不通。
而就在陈活着左右为难之时,阁楼上便传来陈震的喊声:“陈活着!”
陈活着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刚踏上那条狭窄的木梯,就发现陈震蹲在楼梯口,双手捂着裆下,神情痛苦不已。
陈活着喉咙微动,目光左右游离。
陈震骂道:“你小子可终于回来了,如今都什么时辰了?”
陈活着灵机一动道:“我早就回来了,是你自个喝得不省人事,还跟我说让我把黄豆磨好再睡觉。”
陈活着又故作好奇地走近陈震,明知故问道:“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陈震竭力回想,愣是记不起昨晚的事来,更不知陈活着所言属实与否,裆下的阵痛减缓后试着站直身子,忽又感到后脑勺有些沉重,伸手一摸,竟贴着一块牛皮膏药。
“老子还要问你这是怎么一回事?”陈震面泛怒容地反问道。
陈活着随机应变,哦了一声答道:“你昨晚自个上楼回房的时候我说要扶你,你硬是不让我扶,还说这么点儿酒不过尔尔,结果整个人在楼梯上滚了下来,最后还是我把你扛回房间的。”
陈活着的演技无可挑剔,叉着腰一脸无奈道:“你倒好,还怀疑起我来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陈震啊陈震,不是我说你,你这臭脾气老早就该改一改了,也就我这当儿子的受得住你,要是换作别人才不伺候。”
陈震满脸怀疑之色,嘶地倒吸了一口气道:“我真有这么说过?”
陈活着叹了口气转身便要返回豆腐坊,期间还特意在八仙桌那停留了一下,神情浮夸地摇了摇头。
陈震揉着脑袋捂着裤裆走下楼梯:“诶,我说你小子能不能不要这么小气,我这不是喝醉了嘛,给您老道歉还不行?”
当陈震看见八仙桌上的秋水桃花烧时,笑得合不拢嘴,后脑勺和裤裆的痛意霎时无影无踪。
陈震爱不释手地捧起酒坛:“算你小子有孝心,得嘞,这两天你不用去送豆腐了,让老伙计代劳吧。”
陈活着回头白了眼如孩童见着糖葫芦般的男人:“秋水镇那商家说家里置办喜事,这几日不用送豆腐过去。”
陈震哦了一声,摊了摊手再无下文。
陈震欲要掀开那坛桃花烧的封泥,然后心满意足地尝上一小口,陈活着却大步流星地上前,一把将桃花烧抢走。
陈活着单手托着酒坛,一脸欠揍的模样道:“这世上可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想喝?成!你得教我做豆腐。”
陈震双手小心翼翼地护在酒坛左右,生怕陈活着手一抖白白糟蹋了这坛佳酿:“怎么?你小子是铁了心不回学塾了?所以便想着跟我学一门手艺,好等日后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是不是?我跟你说最好现在就死了这条心,要不然我把你扔到苦海河去你信不信?”
说罢陈活着有意无意地抖了下手腕,那坛秋水桃花烧摇摇欲坠,这可把陈震吓得脸青唇白。
陈活着又大模大样地挟天子以令诸侯:“我说陈震,你不去替那说书先生说书去还真是可惜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回学塾了?可问题是人老夫子不让我回去啊。”
陈震趁机抢回酒坛抱在怀中,挠了挠脸颊的胡渣道:“都这么些天了,老夫子的气也应该消得七七八八了,你小子再去登门道歉一回,记得低眉顺眼一些,人老夫子肯定大人不记小人过,再说了这事原本就是你不对,你倒好,反过来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难道迄今为止你还觉得是老夫子错怪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