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震云淡风轻地摆摆手,示意吴老头莫要紧张。
吴老头绷紧的神态略有缓和,但伸入袖口的手始终纹丝不动,他很是好奇门外的人到底是谁,竟敢这般敲响陈震家的门,莫不是活腻歪了?
外里头的人大喊着臭豆腐,咚咚咚的敲门声如震耳欲聋。
陈震实在是忍无可忍,啪地一声放下了筷子,一把端起桌上还剩一半的豆腐,大步流星走向门口,可就在陈震离开木凳的同时,豆腐铺子的大门噼啪地破开两半。
门外站着一个头顶四方巾的高瘦男人,手里头撰着一本折皱泛黄的书籍,呆若木鸡地望着正要大步上前的陈震,脸上尽是惶恐失措的表情,
高瘦男人心想完了,捅了比天还大的篓子。
陈震犹如一阵风来到门口,盛着香辣豆腐的瓷碗高高举过头顶,眼见就要落向门外那个拆家破门的家伙。
只见门外的高瘦男人伸出一掌挡在头顶,杀猪般喊道:“且慢!”
瓷碗在离高瘦男人头顶三尺的地方骤然停住,似乎在等着男人道出‘遗言’后再当头扣下。
高瘦男人顿时就没了敲门时的精神气,霜打茄子般道:“我赔。”
陈震依然不为所动,寸步不让。
高瘦男人一脸憋屈,挡在头顶的手掌也没有移开半寸:“赔全新的。”
陈震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坐回到木凳上,那碗豆腐也完好无损地放回桌前。
本理直气壮却不料撞上了铜墙铁壁的男人,絮絮叨叨地念道:“不就一道破门,能值几个钱。”
高瘦男人稳了稳气场,大步来到八仙桌前,把手中的老旧书籍往桌面上一甩,不料前不久才新添置的八仙桌发出一声闷响,一只桌脚断成了两半。
幸好陈震眼疾手快,一手捉住桌脚,才不至于落得个遍地狼藉的下场。
陈震再次板起阴沉的面孔,回头看向高瘦男人。
男人叉腰反驳道:“臭豆腐,你可别欺人太甚了!这桌子可是才新换不久的。”
陈震的眼神杀人诛心,吓得高瘦男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一巴掌拍向额头道:“我赔。”
陈震这才肯收回剐人心肠的目光,又取来两根铁钉,直接以手掌作锤,将两只分离的桌脚重新钉合,由始至终高瘦男人和吴老头都在一边旁观。
吴老头若无其事地喝着小酒,不时夹起豆腐送入口中,高瘦男人则被吓得不轻,心中虽是万马奔腾却屁也不敢放一个。
高瘦男人便是镇子财神客栈的掌柜,黎马。
完事后陈震揉了揉下巴道:“黎大掌柜该不会是讨酒钱来了吧?事先说明,要钱没有烂命倒是有一条,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拿去吧。”
黎马白了一眼陈震:“臭豆腐,你问问自个的良心,你在我家蹭酒喝多少年了,我可有收过你半枚铜板?你倒好,把我黎马看成什么人了,当真是良心狗肺的家伙。”
陈震拿起老木烟斗腾云驾雾,语气敷衍道:“原来黎大东家不是来讨酒钱的啊,快请坐快请坐。”
黎马摆手说道:“少给老子来这套,你臭豆腐的心肠是白是黑我一眼便知,若是忽悠别人或许还行得通,可想要忽悠老子,没门!待会要是又把这木凳给坐烂了,屁股开花不止,还得恭恭敬敬地给你去旧迎新,这等亏到姥姥家去的事,老子才不会上当。”
陈震笑而不语,把老木烟斗递给怒气冲冲的黎马。
黎马一把接过老木烟斗,狠狠地吸了一口,恨不得一口把陈震的烟丝给吸个干净,让那家伙好几天抽不上烟才解恨。
黎马吞吐烟雾的功夫不比陈震差,熏得吴老头咳嗽连连。
黎马过足了烟瘾后才把老木烟斗还给陈震,指着桌面上那本泛黄褶皱的书籍厉声道:“你好好瞧瞧这是什么。”
陈震极为费解地拿起那本书籍,受潮的缘故,书面上的字迹已褪色得七七八八,只能勉强认得出两个字,陈震便顺口念了出来:“金瓶。。。”
书名的第三个字实在是模糊,陈震看了半天也读不出来,倒是吴老头随意瞥了一眼便将最后那个字道出。
梅。
陈震心生好奇,他从来就不怎么看书,更不知这本书写的是什么,黎马让他掂量这本书的用意何在?
粗略翻阅后,陈震发现这本书有些似曾相识的地方,但一时间又想不起个大概来。
黎马怒其不争地说道:“臭豆腐,你说说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怎就不知道害臊二字怎么个念法,我知道你脾性古怪癖好独特,爱看这些书也就罢了,可你怎么能把这些书给黎木那小子看,还让他带回家好好专研,他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屁孩啊!”
吴老头刚呷了一口酒,却噗地全喷在黎马的脸上,笑得岔气。
陈震好像想起了什么,低头往桌脚那一看,终于记起了这本书的来历,也难怪那张八仙桌经不起轻重,原来塞在桌脚的楔子被取走了,故而四只桌脚受力不匀。
陈震微微眯起眼说道:“可这本书好像是你给我的吧?而且好像还有些年头了。”
黎马据理力争不处下风:“那你也没理由把我给你的书送给我儿子啊,我送你那回不是跟你说过让你好好藏起来,寻个夜深人静的时分看吗?你这么做岂不是让他步我的后尘?”
陈震说道:“这本书我就不曾看过一眼,一直用它来垫桌脚,前些日子阴雨连绵,多半是受潮了连书皮的字样都褪色了,至于阿木为何把这本书带回了家,这我可就不清楚。”
黎马语塞,本想来讨个说法却被陈震反驳得体无完肤,脖子根霎时红透至耳根。
陈震神情闲淡,轻轻拍了下黎马的肩膀,斟下一杯‘琼浆玉液’:“先别着急,喝口酒压压惊,这夫子圣人不是说书中有黄金屋书中有颜如玉吗?甭管这书里头写的是啥,反正都是有益无害的金子银子,你老是要让阿木学学问,难道这书里头没有学问?还是说你脾性古怪癖好独特,看的书一文不值?”
黎马欲言又止一脸憋屈,吴老头再也忍不住,在一旁捧腹大笑不停。
陈震拉着黎马坐下,把盛满秋水桃花烧的茶碗递到他手中:“快坐下,人吴大铁师还有要事要说呢。”
黎马就这么被陈震一顿乱棍敲傻,猛灌了一口秋水桃花烧,心里头算是稍稍平复了一些。
吴老头止住笑意后,掌心托出两颗精纯无暇的浑圆石子。
陈震脸色平静,目光却掠过复杂之色
心性粗浅的黎马则大吃了一惊:“神仙胆!”
吴老头卖了个关子:“你们猜这两枚神仙胆是谁捡到的?”
陈震没有说话,黎马摇了摇头。
吴老头说道:“陈活着那小子”
陈震虽心头震惊,但脸上却没有太多地流露出来。
倒是黎马的脸上写满了讶异之色,左顾右盼好不安生,一点也没有客栈掌柜的模样:“那小子究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不过是去一趟黑风岭砍紫竹,竟能捡到两枚品相如此上乘的神仙胆。”
须知坐在黎马旁边抽着老木烟斗的男人,穷尽一生,一共也才不过得到两枚神仙胆,其中一枚被用作了铸剑之用,一枚则送给了黎马,为那位女子续命,神仙胆之珍稀可见一斑。
吴老头言简意赅道:“一座小小的葫芦镇,竟然同时出现了两枚价值连城的神仙胆,太不乎寻常了。”
余波过后,黎马也沉默了下来。
陈震一言道破了要害:“大抵是苦海河下那座洞天的封印有所松动,其中流溢出来的灵气凝聚成了这些价值连城的神仙胆。”
黎马搭话道:“若真是如此,如今葫芦镇周围岂不是遍地是宝。”
吴老头叹息了一声看向门外:“看来镇子安宁平淡的日子抓襟见肘了。”
之后,三人深陷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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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行至廊桥时陈活着才突然想起来,这个时辰点肖瞎子应该不在廊桥边,便只好先回家一趟,等夕阳落下的时分再往廊桥跑一趟。
陈活着心想陈震那家伙的火气也应该消了罢,实在不行便帮他再磨一回黄豆。
如常路过苦海河边,陈活着却发觉河中生起了异象,这条平日无波无涟的河面竟平白无故地生出层层波澜,仿佛整条河川在隐隐翻摇,以致于漂浮在河面的青莲也随之左右起伏。
陈活着心中生疑,便在苦海河边停住了步子,观察着河面的变化,试图从中找出根由,可片刻后这条横跨小镇南北的苦海河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陈活着再没有发现不乎寻常之处,便又背起空竹箩离开,这条苦海河相连苦海,平日不见波澜,可若是海水倒灌引得暗涌激荡也不足为奇。
回到苏生巷,陈活着探头一看,豆腐铺子中门大开,准确来说是不见中门。
陈活着倒吸了一口凉气,该不会是陈震一气之下拆了自家大门吧?
陈活着壮起胆子走近豆腐铺子,却恰好碰见从屋内走出的而人,分别是深居石头巷子的吴老头,还有财神客栈掌柜黎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