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活着听得出神,在学塾那回就从不曾试过这般全神贯注。
吴飞侠继续解释道:“炼气士一途,顾名思义以炼气为修行之根基,往往以驾驭真气为手段,更能以真气操纵傀儡死物形如活人,寻常炼气士也会以一叠注入真气的符箓为‘压衣刀’。”
陈活着心神一俱,一只手指头悄然在石凳上行云流水,像是意兴即起,试图勾勒出符箓上的图案轮廓,只不过全是乱画一通的鬼画符。
吴飞侠没有理会陈活着的小动作,又道:“你也可以将炼气理解为主修内方气胎,要点在于天人合一,口含一口真气融会天地便能厚积薄发,走这条路的多半为天赋凛冽的奇才,只因比起另外两条路,炼气一途更容易扶摇直上一日千里,与读书写字一样,有人六岁便能读四书五经,而有的人悬梁刺股也未必能字字俱通,相同的道理,天资聪敏者能够凭借一口真气春耕秋收,最终硕果累累,而心性愚钝者,你纵是给他十口真气他也未必能开花结果。”
陈活着问道:“那修士一途呢?”
吴飞侠语气逐渐变得高亢起来:“至于修士一途,比起天生门槛的炼气士则要亲民一些,但并不代表谁都能迈进修士的门槛,修士二字的意思是指修千般修行法门之士,练剑之人统称为剑修、习枪之人统称为枪修如此类推,简单地说便是在各自领域登峰造极者方能称之为修士,一般修士以孕养杀力为修行功课,亦藉此增长扩大紫府气海,杀力与气胎内外皆修,所以走得要比炼气士一途慢许多。”
陈活着忍不住问道:“那纯粹武夫与这二者相比,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吴飞侠点头道:“其实修行境界一般称之为楼,而炼气士与修士皆能筑基出修行攸关重要的关隘,紫府气海,以炼气为修行的炼气士更能拥有一座空前磅礴的紫府,其修行境界的天花板是十三楼,而修士内外兼修,其修行境界与炼气士大同小异,同为十三楼,而武夫只能凭借着淬炼外方体魄,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天花板自然是一眼到头,修行境界高不过十楼,那些浸沉于山下江湖的涛浪,基本都为纯粹武夫。”
吴飞侠又补充道:“修行三条大道,通常会将十楼之上统称为洪荒境界。”
陈活着好奇地问道:“那你是修士还是纯粹武夫?”
吴飞侠心领神会,挥了挥拳头得意洋洋地说道:“我乃如假包换的拳修。”
吴飞侠不忘黄婆卖瓜自卖自夸:“我跟你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讲的便是我们这些以拳制霸的拳修,与剑修大成者不同,拳修一途讲究的是近身肉搏以力致胜,拳拳到肉才能直乎过瘾。”
陈活着脸上尽是难以描述的震撼,他从未想过那些修行大道之中,竟还有着如此多的学问考究,实在是大开眼界,心潮澎湃之感汹涌难平。
陈活着突发奇想道:“先前那蓝袍道士可属炼气士一流?”
吴飞侠没想到陈活着会问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答道:“算是吧。。。”
见吴飞侠回答得有些犹豫,陈活着便不依不饶寻根到底。
吴飞侠酝酿措辞道:“其实在修行之外,还有一门鲜为人知的大道,寻常人踏上修行一途往往被称作修道习武,习武二字倒是容易理解,可修道二字到底何解,真正领悟者不甚寥寥,修道二字所指的便是这门鲜为人知大道,天道。”
“天道?”陈活着震惊不已,虽然不知其中深意,但光听着名字就知道很厉害。
“顺天而行是为天道。”吴飞侠简截了当地点拨道。
陈活着欲言又止,吴飞侠却摆手示意,止住了少年来到嘴边的疑惑:“你不要问我天道是什么,实话告诉你,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也不过是在望字生义,想要深究其意我还真就没有这个本事,纵观这片人间,能够真正踏上天道者寥寥可数,所以能够踏上天道一路的人,实在是不简单,不管修为深浅,都很不了得。”
陈活着沉默了下来,思绪散发。
吴飞侠又回到先前的话题中:“那个名叫莫天象的道士出自一座真正的仙家宗门,亦是这个人间寥寥可数能够同时驾驭两方大道,修士与炼气士齐修的大家。”
吴飞侠的眼中生出一道光芒,似神往又似称许:“好比一棵茁壮成长的树苗,他以天道为干,敛起一途为枝,本命之物一点一点地积攒灵气,如同甘霖雨露,由此步步登天,厚积薄发直至成为苍天巨树。”
陈活着听得一脸茫然,额头上仿佛凿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吴飞侠摇头道:“多说无益,你听不明白也不打紧,这只是题外话。”
陈活着耸肩说道:“虽然我捋不清其中的深浅,但我觉得仅靠着超渡鬼怪,为本命之物一点一点地积攒灵气。。。天道当真能够如此简单明了?”
吴飞侠皱眉道:“天晓得!天道到底是什么,日后等你踏足修行一途便会有你自己的看法。”
陈活着没有再追问下去。
吴飞侠再次回到正题:“修行十三楼,一楼至五楼被称作下五楼,五楼往上至十楼为中五楼,而上五楼所指顾名思义十楼往上,这是上古神仙所留下来的说法,只不过迄今为止这座人间尚未有人能够冲破十三楼这一层束缚,所以上五楼这一说法的确耐人寻味”
吴飞侠缓了缓脸色继续道:“而下五楼与中五楼之间隔着一条飞鸟难渡的大分水岭,只要踏上中五楼便能有机会筑造出人人向往的长生塔,长生不老,可在这座人间之中有幸踏足中五搂者屈指可数,上五楼的洪荒神仙更是凤毛麟角。”
吴飞侠又道:“如果说修道习武之人淬炼出长生塔,便是半只脚踏上了仙途,那么那些成为十楼之外的洪荒神仙,便是真正的神仙中人,正因为如此,单靠淬炼体魄却筑基不出长生塔的修行才会被叫做纯粹武夫。”
陈活着突然问道:“那如今小镇中的蛰龙卧虎实力如何?可有洪荒神仙?”
吴飞侠不以为然道:“除了两尊接近上五楼的大佛和菩萨,都是些下三楼的鱼毛小蟹,可到后边就不好说了,随着苦海花期临近,镇子这口水潭肯定会愈发深不见底。”
陈活着大失所望道:“要在高手如云的小镇中脱颖而出夺得金莲,根本就没有胜算。”
说至此处,吴飞侠与陈活着不由自主地相视了一眼。
吴飞侠极力开脱道:“你看我干嘛?事先说明,你可别指望我,忘了告诉你那座洞天的守门人十年一换,一向有不成文的规矩,一旦应允成为那座苦海洞天的守门人,便与其互成契约,修为气运相互牵连,守门人不能掺合金莲之争,否则那座洞天便会被天道压迫崩塌,到期时守门人不仅会成为千古罪人,还会死得很难看,除非你小子从不曾将我当作师父,哪怕是挂名的。”
陈活着见此法行不通有些失望,又问道:“若我选择踏上修行一途,需要跻身至哪个境界,才能遮蔽住身上的真龙之气?”
吴飞侠脱口而出道:“只要你能够顺利踏上武境一楼,便能将那道真龙之气遮蔽十之七八,最起码那些如苍蝇嗡嗡作响的小妖嗅不出个究竟来,可若想要真正将那股真龙之气完全遮拢,则需跻身中五境。”
陈活着心想反正小镇有城隍坐镇,这么些年也不见得听闻周围有什么占山为巢的大妖,只要能避开那些山精鬼魅的折腾就万事大吉了。
陈活着再次求证道:“如此简单?”
吴飞侠呵呵一笑:“一楼,是挺简单的。”
陈活着心中踏实了起来,好奇地问道:“你到底是几境的武者?”
吴飞侠露出个神秘兮兮的笑容,左右手分别伸出一根食指。
陈活着哈哈笑道:“原来不过是个二境的拳修,我就说嘛你要是高手又怎会愿意在小镇遭白眼,难怪你就只能在小镇里当那座洞天的守门人。”
吴飞侠突有一种身子被掏空的感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陈活着嘿嘿一笑,拍了拍吴飞侠的肩膀安慰道:“你不必气馁,我答应你,只要陈震肯让我踏上修行,我定会帮你扬眉吐气,再怎么也得混个中五境,以后在镇子外有谁敢难为你,你尽管报上我的名字便是,唉,其实吧你我之间的那份师徒情谊,比起那些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还要淡,谁叫我是个念旧情的烂好人呢。”
吴飞侠敲了敲脑袋,深感头疼却没有去争辩:“那我先在这多谢陈大侠义薄云天。”
陈活着哈哈大笑。
苦海河水潺潺流。
吴飞侠酝酿了许久,开口说道:“说句心里话,虽如今你已不是学塾的学生,可有空的时候不妨多去学塾走走,老夫子可没少惦记着你。”
陈活着使劲摇头道:“我可不敢招惹那把子规尺。”
吴飞侠移开了目光道:“前不久之桃是不是送过一本手抄札记给你?”
陈活着如实点头,吴飞侠道出事情:“其实那本札记有一半是老夫子的意思,如果你有认真阅读过其中文字,便会发现其中的学问无一偏差,因为内容全由老夫子亲自查阅,一字不差。”
陈活着默默低下了头。
吴飞侠又道:“不久后镇子的学塾将会关闭,老夫子将会离开葫芦镇北返观湖书院。
陈活着根本不愿相信老夫子的这个决定,但吴飞侠与老夫子交情非同一般,总不至于生安白造罢?
陈活着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老夫子为什么要离开小镇?观湖书院是怎么一回事?之桃姑娘是不是也要跟着一块离开葫芦镇?”
吴飞侠神情平淡,目光中却隐隐夹杂着一丝难以寻辩的忧虑,一一解开陈活着的疑问。
吴飞侠告诉陈活着,其实老夫子是当世大儒,亦是观湖书院的大夫子,而名声煊赫的观湖书院,便是这座人间所有读书人的神往去处,历朝历代不知多少从观湖书院走出来的读书人,成为了新旧王朝的中流砥柱。
至于老夫子为何要离开小镇,吴飞侠却说得有些隐晦,还是如先前所想的一般,他不愿给少年平添包袱,他只是说观湖书院出现了一些风波,需要老夫子亲自回观湖书院一趟,连老夫子用自身气运撑起葫芦镇一事都不曾提及。
吴飞侠最后说道:“之桃也会随老夫子返回观湖书院,这一走或许便不会再回到葫芦镇了。
陈活着呆若木鸡,脑海中不断浮掠过那个少女的影子:“他们什么时候离开小镇。”
吴飞侠没有丝毫隐瞒,他如实告诉少年,大概会在春分前后,总之会在苦海金莲的花期之后。
陈活着苦笑着说:“走得有些突然。”
吴飞侠道:“夫子的决定的确是有些突然,但这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行之举,身为观湖书院的老先生,风波荡漾之际自然要亲自坐镇中堂,平四方波澜。”
陈活着固然明白这些道理,可这么些年的师徒情份,除了对夫子的不舍之情外,闻得之桃姑娘竟也要一同返回观湖书院,而且这一走便不会再回来了,霎时间心头五味杂陈酸涩难言。
心空空荡荡,陈活着又问道:“观湖书院离葫芦镇有多远。”
吴飞侠估摸着算了一算,道:“观湖书院位于北境赵梁王朝辖区内,而赵梁王朝乃这座人间北方实力最为强盛,有望扫荡六合统一北方的王朝之一,比起当今的天盛王朝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葫芦镇位于天盛王朝南部边陲的苦海地界,两者之间不下万里之遥,单凭脚力翻山涉水,实在是遥不可及。
陈活着颓然靠在勾阑上,平日神采奕奕的双眸黯淡失色。
吴飞侠一针见血点破了陈活着的心思:“是不是担心往后再也见不到之桃姑娘了。”
陈活着没有说话,目光于廊桥内神游无主。
吴飞侠笑言:“你陈活着先前不是还说着最差也得混个中五楼吗,怎么这会就垂头丧气了?你要是能够再加把力跻身上五楼,从人间之南到人间之北,还不是一个跟斗手到拿来的事情?”
陈活着半信半疑,双眸之间再次亮起神采,吴飞侠没有多加解释,脚下的路得亲自走过一趟才能知道长短,旁人指指点点难免会画蛇添足平添云雾。
陈活着起身来到勾阑边,凝望着河面上紧依相邻的青莲。
他始终不解之桃为何会识得那些山精鬼魅,当那头海妖袭来时她非但没有胆怯慌乱,反而清楚指出那头海妖的来历及要害,如背得滚瓜烂熟的三字经一般脱口而出,实在是匪夷所思,虽然她说这在山海志异中有详细记载,但陈活着隐隐觉得其中有些不经推敲的地方。
陈活着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很好奇同在镇子长大的之桃姑娘,为何眼界如此广阔。
吴飞侠看穿了陈活着的心思,笑着说道:“你多心了,之桃的眼界的确要比镇子的学生高出许多,全因她是老夫子的孙女,夫子年轻时从生他养他的葫芦镇一路往北求学,成为名声煊赫的当世大儒后又南归故地开枝散叶,这一路上翻山涉水历尽百折千回,有什么险滩天堑不曾见过,有什么妖魔鬼怪不曾遇过,如今在学塾教书授业,清闲逍遥,闲来无事便会与之桃说起年轻时的际遇经历,而之桃自幼聪慧敏锐,又好博览群书过目不忘,久而久之虽未曾亲眼目睹过镇子外的天地,却早已是耳濡目染,遇上那头海妖的时候自然不会自乱阵脚。”
吴飞侠又举了个极其生动的比方,你陈活着在苏生巷豆腐铺子长大,即便不曾下功夫去学磨酿豆腐的手艺,但多多少少都能学到了一些的精髓吧,用老夫子的话来说,这就叫做潜移默化。
陈活着心情好了一些,不再如先前那样颓唐黯然,既然之桃姑娘离开葫芦镇已成事实,那他唯有看开一些,相信之桃姑娘也不愿看见他郁郁寡欢的样子。
眼下陈活着要做的便是说服陈震,让他能够心安理得地踏上修行之路,努力跻身上五境,正如吴飞侠所说,隔着万里之遥又如何,我有着通天神通,从人间之南到人间之北,不都只是一个跟斗的距离罢了,又何惧之有?
陈活着解开了心结,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
灿烂由心而发,缘于那位流裙少女。
陈活着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双眸眯成一线极为认真:“除了那些外乡面孔,镇子中可还有土生土长的高手,比如说苏生巷?”
吴飞侠皱了皱眉道:“不太清楚。”
陈活着彻底死心,耷拉着脑袋离去。
吴飞侠望着少年的背影喊道:“要是你爹同意了,我再教你两招杀人技啊?”
陈活着头也不回地离开廊桥,朝着苏生巷子的方向。
吴飞侠站起身子,伸了一个懒腰,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