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贡和艾尔又聊了两句,便告别回屋了。
伊恩问艾尔道:“你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人?”
艾尔道:“是的,这事关生死,我怎么可能瞒着不告诉大家。”
“可是,灵境的意义非同小可!”伊恩有点着急,“你应该能想到在夏沙说出‘人人都可以进入灵境’之后会带来什么后果。”
“我想过,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艾尔平淡地说。
伊恩皱着眉,反问她:“且不说大家相不相信你,就算大家相信你说的是真的,有哪个夏沙人能接受所有人都可以进入灵境?”
艾尔沉默了。
伊恩知道自己抓住了这件事致命的要害,是的,只有夏沙的圣女可以进入灵境,圣女是夏沙人特殊地位认同中最重要的一颗砝码。
如果所有人都可以进入灵境,圣女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夏沙还算什么恩宠之民?即使艾尔可以继续让魂晶加倍生长,但这依然是对国民信念的毁灭性打击。
所以,夏沙人是断然不会接受这种说法的。
伊恩见艾尔不说话了,就继续摆明厉害道:“只要你提出这个说法,且不说民众,光是祭司院的祭司长和长老就会联手起来反对你,你这不是往国王手里亲自送弹药吗?”
艾尔低着头,小声地说:“我知道,这是一步险棋。”
伊恩高声断言:“这不是险棋,这是自杀!”
艾尔一愣,看着伊恩。
伊恩立刻察觉到,自己刚刚说话的语气太激烈了……
他立刻道:“殿下,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艾尔摆了摆手,说道:“不,你说的才是更有可能发生的结果。”
这下轮到伊恩说不出话了。
艾尔说:“我想到这些问题了,不过,是正面交锋,还是想些办法回避,我还没有定论。”
伊恩的心沉了下去,问艾尔道:“是不是无论如何,您都不会改变想法了?”
艾尔抬眼,眼神中毫无闪躲地说:“我是夏沙的圣女,从灵境得到警示并引导夏沙子民是我的责任,现在有这么重大的事情我更不可能隐瞒。”
艾尔停下来,心中一番思量,最后像是作出了最终决定。
她扭头看向别处,缓缓地说:“作为圣女,并不意味着总有善终。”
艾尔的话像一根冰锥,直直地戳进了伊恩的心里。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抽掉了一块,又觉得有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底燃起,充满了全身!
他不由得闭了闭眼,紧咬牙关,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可以先把透透这一路拍摄到的内容泄露出去,”艾尔说道,“无论是夏沙境内还是整个星域,我可以让所有人都先看到这个内容,然后,舆论自然会追着它跑,等到那个时候,即使夏沙在官方层面反对也没用,民间自然会有人来验证视频真假。”
“即使我被迫作出声明,说这些都是伪造的,别人也会想出一万个理由来怀疑皇室——就像他们一贯认为的那样,皇室总是居心叵测的。”艾尔甚至开起了自己的玩笑。
如果不是天黑,艾尔就会看到伊恩面沉似水。
他冷冷地说出了艾尔此举的后果:“好的,那么整个星域都知道了,有的人相信,有的人不相信,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会失去一切的支持力量,不光是祭司院,甚至是全体国民的爱戴?”
伊恩舔了舔嘴唇,他觉得自己的嗓子直发干:“殿下,咱们都知道,你能够与国王抗衡的原因就是在此,而你会亲手毁掉自己生存的夹缝。”
“我当然知道!”伊恩一而再的反对态度也让艾尔很烦躁,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我时时刻刻都知道自己生存的空间有多少!我不需要别人的提醒!”
“但是这些理由算什么呢?因为有危险,就可以不做了吗?”艾尔几乎炸了毛,“这不只是夏沙的事,这是整个星域内所有人的事!”
伊恩的气不打一出来,他怒火攻心,想一股脑将心底的话吼出来:没错!我就是不关心!整个星域内所有人的死活关我什么事!我受苦受难的时候他们在哪里?他们不过把脚踩在我身上,嫌我落到泥里还怕我爬起来!他们的命在我的眼里一钱不值,作为宇宙垃圾我都嫌脏了真空!
他大口地呼吸,害怕自己一个放松这些到了舌尖的话就会冲出牙关。他的手攥得死紧,浑身气得发抖。
艾尔一脸忧郁,低着头,喃喃道:“算了,不说了。”她转身,快速地离开了这里。
伊恩则在原地站了好久。
***
第二天上午,飞鸟部落的人便聚集在了村子的空地上,就像之前艾尔带来魂晶原石,让更多小孩子进行共鸣一样,这次,全村的人都来了,大家跃跃欲试地要学习进入灵境的方法。
恩贡一早也去找猛兽部落的人,他道明原委之后,猛兽部落也派了几个代表出席。
恩贡本想让亚瑞来教导,亚瑞却像之前一样,把他推到台前,自己只在需要帮助的时候讲上几句话。
很多人没有听恩贡讲完就在兀自尝试了,尤其是小孩子们,他们格外地认真,像个小大人一样,闭目默想,这个新鲜事物完全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班叔和博博也坐在人群中,此外还有纳米洛和莫桑。他们一边练习,一边在彼此打趣,一时间好不快乐。
艾尔环顾着人群,他看到有些人的脸上出现了安适、惬意的表情,她猜想,这人应该是进入灵境了!
但是,也有人不得其法,急得满头大汗,左顾右盼,还是一无所获。
艾尔看到亚瑞走到那人身边,陪他做了下来。那是一个男青年,他懊丧地看着亚瑞。
亚瑞拍着他的肩,跟他说了几句话,青年一开始还垂头丧气,但在亚瑞的开导下逐渐放松了下来。然后,亚瑞朝他伸出了手,他狐疑地盯着亚瑞,亚瑞的手并没有缩回。
男青年也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握住了亚瑞。他和亚瑞一起闭起了眼睛。不一会之后,他的脸上绽放出了轻松的笑容。
艾尔确信,这个人也进入灵境了。
伊恩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艾尔,昨天晚上他们大吵一架,他知道,艾尔不会放在心上,在艾尔心里,自己也不只是一个侍从,这一点,他非常清楚。
但是,此刻他却依然有些无法面对她。
他知道自己说的问题艾尔也早就意识到了,只是,他们立场不同,希望事情的走向自然不同。在想到好的解决方法之前,还是避免讨论这个问题为好。
他想得出神,一没留神,亚瑞竟然走到了自己面前。
亚瑞先说了话:“夏沙的孩子,你要不要也来尝试一下进入灵境?”
伊恩的心中爆出两个字:亵渎!随之而来的是发自心底的愤怒——怎么有人胆敢进入灵境,那是唯有夏沙圣女才能进入的领域!
他不露声色,一边给了亚瑞一个微笑,一边赶紧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不过,这也让他深深地明白了一件事,即使自己对于让他人进入灵境都是如此大的反应,更何况其他人呢?其他的夏沙人会怎么看待讲出这件事的圣女呢?
“真的不试试吗?”亚瑞伸出了手。
伊恩看着亚瑞的手,现在要是拒绝,也太不近人情了,他有些尴尬地说:“我还是先自己试试吧。”说着,他便和大家一样,闭目默想。
他本以为自己会心猿意马,却没想到很快便进入了共鸣状态。他没有启动能力,而是让自己停留在这个状态中。
谁知,下一秒!他觉得自己来到了一片海岸,眼前是激荡澎湃的海浪,乌黑的闪光鳞片从眼前划过,遮蔽了一切景致。而下一刻,自己曾经遭到的不公都出现在脑海里。
他差点就失控了。
伊恩慌张地结束了共鸣状态,让自己从过往中抽离。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因为别的,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
他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看了看亚瑞。
亚瑞却用诚恳的眼光打量着他道:“这次,让我来帮你吧。”他依旧伸着手,没有收回。
伊恩礼貌地拒绝了,借口有事便赶紧离开了。他心想,怎么每次和亚瑞说话,最后都是自己落荒而逃?
“你们在聊什么?”艾尔的声音从亚瑞背后响起。她看到亚瑞和伊恩在说话,就走了过来。可是,等她走近,伊恩却匆匆离开了。
“她是不是心情不好?”艾尔打探地问道。
亚瑞看了看艾尔,艾尔心虚地小声说:“昨天我们俩吵架了……”
亚瑞摇了摇头,轻轻地说道:“我做的这些事,在他心里的分量太轻了。”
亚瑞的话明明就像是在说另一件事,但是,艾尔却听懂了。她其实一直都知道,伊恩的立场和自己不一样,他没有理由去对别人慈悲,尤其是愧对了欧珀族的夏沙人。
而其他人的性命,谁又规定了他必须得在乎呢?他自己的生命已经被无情地改变了,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让他作出超乎常人心性的事。
在复兴欧珀族的事上,他们可以一路同行,但是,现在无论从哪个角度,艾尔都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要求伊恩一定要如何。
亚瑞做成的事,她深信不疑,因为她在自己的梦中看到过那毁天灭地的残酷末日,她自己能进入灵境,自然更清楚亚瑞做成的事会给所有人带来的影响。
但是,别人不一定有同样的信念和认知。她和伊恩有分歧,这再正常不过了。
艾尔的心从昨天晚上就一直乱到现在,现在又杂七杂八地想到了这些林林总总的事,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亚瑞对艾尔说:“你回去之后打算怎么做?”
艾尔朝着恩贡和众人的方向一抬脸说:“做跟现在一样的事,只不过,很可能不会那么顺利,在夏沙,估计会遇到很大阻力。”
亚瑞问她说:“如果阻力超过你的预期呢?”
艾尔想了想说:“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告诉我,作为圣女的职责是将灵境的指引告诉民众,民众会作何反应,其实没人能控制。”
她说着,转过头,看着亚瑞:“所以,我要做的就是把真相告诉大家,至于大家怎么想,不是我能改变的。”
亚瑞郑重地看着艾尔说:“我不会让你孤身一人的,即使我不在你身边,我也一定会确保你能得到你需要的帮助。”
艾尔有点晕,不在她身边还能如何帮自己,视频通信吗?亚瑞说这句话,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好像知道了艾尔的疑问,亚瑞笑了笑说:“别忘了,进入灵境的人,就和它相联,这个联结一辈子也断不了,咱们可以在灵境中沟通呀。”
艾尔了然,是的,亚瑞是和灵境同源的存在,进入灵境就等于和他在一起了。想明白这个道路,她不禁笑了。
但是,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便问到:“亚瑞,你要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