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铛——
刀剑碰撞之声时而回响，剑光闪烁间，一个个身形迥异的魔人瘫软倒地，随着杀戮声逐渐减弱，整整上千尸首，近乎将三元城内各处主道填满。
血水化作溪流，汇聚为湖泊。
这当中有壮士，有妇孺，亦有孩童，手中紧握着早已折断的锄头、镰刀乃至擀面所用的木杖。
血泊中，这些人双目早已空洞，但面庞之上，仍是狰狞。
而在一个个尸首身旁，分别都站立着一道披着黑袍的身影，手中握着下品灵器长剑，竟也被鲜血染红。
轰隆~！
忽然，雷鸣电闪，原本晴朗的夜空，再次被乌云覆盖。
这却不是莫语所为。
哗啦啦~！！
暴雨来临，近千名天机卫缓缓抬头，雨水冲刷，将那黑袍之上的猩红洗去，血水沿着剑尖滴落而下。
此刻的三元城，已经化为一片废墟，变作死域。
而因莫语与叶晓晨交锋，半座三元城的大地深深凹陷，此时，在那如同天坑的边缘处，近百名天机卫队长成弧形环恃，围着的中央，分别有着三道身影。
“风吟哥哥？”
寒小小跌跪于地，有些凄凉的嗓音从口中传出，俏脸苍白无比，暴雨袭下，更为惹人怜惜。
在她身侧不远，她的风吟哥哥正俯视着她，神情当中再无以往的温和，看着那冰冷的目光，寒小小全身颤栗，水灵灵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还记得，她生于玄元大陆五大域中的北境，刚出生时，母亲便因难产离世，父亲则整日酗酒，家中钱财也被挥霍一空。
此后，她跟随于父亲身边，家中粗活累活全都自己承担，而父亲依旧如故。
寒小小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可有一日，父亲仍旧将她卖于一处大户人家充当丫鬟，换了一大笔酒钱。
而她，这么多年来，却连一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用的仍是母亲见她第一眼，也是最后一眼所轻唤的乳名“小小”。
不过，这个名字，她挺喜欢。
因为是母亲取的。
似乎天有眷顾，或许也因为寒小小生来就比较机灵，没过多久她便被这大户人家中的小姐相中，从此伺候小姐身旁。
小姐体弱多病，但待人极好，寒小小生来便带着一股侠义之气，借着小姐家中的背景，时而为百姓打抱不平，因此得罪了不少权贵。
终于，小姐病逝，寒小小地位一落千丈，那大户人家中，更有不少人因寒小小常年来的打抱不平所牵动利益，以至于要置她于死地。
小姐已去，寒小小举目无亲，唯有脱逃，也就在最为危难之际，被路过的寒风吟所救下，从此心有所属。
寒小小还记得，当寒风吟为她赐予“寒”姓时，她是如何的高兴。
她不知母亲的名讳，也不想用她那混账父亲的姓氏，原本身为大户人家小姐的丫鬟，她理应也可以被赐下姓氏，然而小姐曾言，她的姓氏当由自己决定。
之后，当寒小小得知寒风吟的身份，得知天机卫中人皆都与之有类似的境遇时，她便提出了想要加入的念头。
“风吟哥哥……”
寒小小再次轻唤，此时此刻，她觉得眼前的风吟哥哥是那么的陌生。
她忽的扭头，看向另一侧的一道身影，那是一位粗犷大汉，她所属小队的队长袁杰。
寒小小明白，她生性跳脱，时常所作所为都会有些出格，可自她加入天机卫这半年来，袁杰对她都十分包容。
“队长……”
寒小小看向袁杰，嗓音声中，都有些颤抖。
“哎。”
袁杰重重叹息一声，却是看着寒风吟，道：“寒兄，寒小小是我小队之人，便让我这个队长来处理吧，如何？”
寒风吟同样注视着袁杰，眸中寒芒，并未减少分毫。
良久，寒风吟才往远处迈上几步，冷漠道：“随你。”
至始至终，都没再看寒小小一眼。
袁杰谢过，来到寒小小身前，低头打量着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娇小少女，不由再次叹道：“你这妮子，老子早就说过，让你做事说话要懂得分寸，老子还说过，你若再这般下去，迟早会将天给捅破。”
“队、队长……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寒小小到现在都没有明白，她究竟做了什么，为何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变得如此森冷，仿佛恨不得将她给吞了一般。
“做错了什么？是啊……”袁杰自嘲道：“你其实并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过于纵容你了。”
说着，他缓缓抬起手臂，目光当中一抹不忍划过，却也眨眼即逝。
“队、队长？你、你要杀我？！”
寒小小手足无措，憔悴的面庞之上满是不可置信。
目光当中，对她无比包容和善的队长，此时已经将一股股灵气汇聚于掌心，居然就要朝着她，当头拍下。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呀，队长、风吟哥哥，你们……”
寒小小目光呆滞，看向袁杰，又看向寒风吟，目光扫过周围一众天机卫卫长。
“即便要杀我，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我做错了什么啊！！”
寒小小的嗓音，有些歇斯底里起来。
“自我救下你时，便与你说明，天机卫并非寻常势力，更非你所憧憬的那些个劫富济贫惩奸除恶的民间组织，天机卫存在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为少主手中之剑！”
此时，却是寒风吟偏过头来，见他出言，袁杰抬起的手，也停在了空中。
“我还记得，当时与你说过，只要你入了天机卫，哪怕是惹上天大的麻烦，少主也能为你扛下来，将我等护于身后。”
“我寒风吟生于微末，曾在一处秘境当中招惹了天魔宗圣子，就在我绝望之际，却是少主出手，将那天魔宗圣子挡了下来，甚至还因我触动了体内隐患，以至于肩部受了一剑，我寒风吟何德何能！”
“你当初说要加入天机卫，我本是替你高兴，却也担心你的性子过于跳脱，而天机卫由少主所立，现如今，倘若你一名小小的天机卫寻常下属，就敢质疑少主的决断，那天机卫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所以……”
寒风吟目光深邃，一字一顿的道：“你必须以死谢罪！”
寒小小呆住了，有些木讷的喃喃自语：“我、我并没有想质疑少主的决断，我只是觉得城中那些住民皆是无辜之人，并没有取死之道，我只是想若是就这般将全城人屠了，必定会心有愧疚，不想少主往后会因今日所为而感到后悔，人有慈悲，方得始终呀！！”
“你只是觉得？你只是想？你是什么东西，也妄图窥探少主的想法？”
此刻，一众天机卫队长当中传出冷哼，此人再听闻寒小小所言过后，眼中杀意更为浓郁。
“人有慈悲，方得始终？”
寒风吟摇了摇头，道：“你可知，少主曾言，东海有一洪荒巨兽，以人为食，仅为果脯，而人自是不愿，因而反抗，复仇，洪荒巨兽不解，它食口粮，乃为果脯，如何不可？这等行为，那巨兽全然无法理解，它食人，与人何干？”
寒风吟看向寒小小，却见她双眼迷茫。
“不明白？当时我也不明白，而后少主又言，若有朝一日，他屠戮众生，那么，又与众生何干？”
“你又是否明白？”
寒小小眸中先是不解，而后思索，娇躯猛地一震，目光骇然：“这......”
“呵，慈悲？”
“那日北冥山，我等曾对那些散修们警示，少主君临，速速退却，这便是慈悲！今日屠城，少主曾询问可有清醒之人，这也是慈悲！这世间无知无畏之人数之不尽，倘若每人都要施于你口中的慈悲，那少主该如何安之！”
“一兵于一兵，一帅于一军，一王于一国，而少主身作琅琊圣地圣子，更为我等成千上万天机卫之主，他的身份地位乃至所能看到的视野，所思所虑，岂又是你能明白！”
“你要清楚，不是少主不慈悲，而是……”
“这本就是强者的慈悲！”
话音一落，寒风吟再不看寒小小一眼。
“强者的慈悲？”
寒小小怔怔出神，许久之后忽而一笑，眸中泪水顺着脸庞滑落。
“风吟哥哥，或许你说得对，天机卫虽好，但并不适合我，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加入天机卫……不。”
寒小小轻轻摇头，低声呢喃道：“或许当初，我就该与小姐一同而去。”
“队长，你动手吧。”
倾盆大雨，寒小小全身湿透，乌黑的秀发散乱，她看向袁杰，美眸当中并没有悲痛与怨恨，只剩下一片平静。
天机卫的行事作风没有错，少主莫语的决断或许也没有错。
身处不同的山峰，所看到的则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强者的慈悲？
或许是对，或许是错，寒小小不明白，不理解，看不透。
毕竟那等高度的山峰，不是她能够攀登的所在。
但寒小小也不觉得自己是错。
正如她所说，或许自开始，天机卫便不是她应该的选择，或许寒风吟口中那劫富济贫惩奸除恶的民间组织，才应当是她该去的地方。
“你这妮子，说实话，若是此处人少，即便你质疑了少主，想来少主与虎卫长也不会针对你这一个小小的丫头，老子替你瞒了也就瞒了，可谁知你这妮子胆子这么大，都要怪我没能好好引导你，其实当初你刚入天机卫时，我便看出你这性子并非适合待在这里。”
袁杰默然，随即咬了咬牙，充斥着灵力的大手，已经朝着寒小小当头劈下。
“天机卫以少主为尊，此事绝对不能被打破，否则定会埋下大患，妮子，对不起了，下辈子定要投个好人家。”
说着，袁杰一掌，朝着寒小小额间拍去，只要拍实了，寒小小必死无疑。
“我不怪你们，真的哦。”
寒小小突然像是松了口气，眼中含泪，却笑颜如花。
所有人都能听出她话语中并没有半分虚假，不论对袁杰，对寒风吟，亦或是这些近乎逼死她的一众天机卫队长，皆都没有半分怨恨。
袁杰落下的掌印也稍稍一滞，而后紧闭双目，再次落下！
“投胎转世吗？”
就当袁杰手掌距离寒小小额头不到半寸之际，少女小脑袋稍稍歪了歪，嘴角带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我决定了，下辈子定要做一位劫富济贫惩奸除恶的侠女呢。”
银铃般的嗓音声中，带着一种恳切，也带着一抹淡淡的希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