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老兵忽然看见,土路尽头出现了两道骑马的身影,蒸腾的热气让人影看上去有些扭曲,走到近处老兵才看清,两个颇为雄装的人骑在两匹高头大马上,后面还跟着一匹马车。
来人正是杨霄与鲁良,在山寨休整了一天,待房熙将伤员和船上的人头运到,杨霄便领着鲁良与两名岛兵,赶着装载人头的马车,向象山县城出发。由于所有的物资都留在山寨中,他把大部分岛兵留下加强警戒,彭元颖几名斥候随时探查周围动静,决不能犯马贼们同样的错误。
天气炎热,即便用了石灰硝制,还是有阵阵臭气从马车上散发出来,这让两个守城的老兵有些疑惑,虽看出几人不好惹,但还是硬着头皮将人拦了下来。
“几位壮士何来?不知车上是何物,怎的这般难闻?”一个老兵带着几分小心问道。
两人下了马,杨霄掏出牙牌递了过去:“某乃奉化举子,与友人闲游时偶遇几名倭贼,吾与友人杀之,得首数级,特来县衙换取赏赐。”寇首换赏之事瞒不住人,况且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也不需要瞒,便将实情讲了出来。
说罢扔过一块四五钱的碎银子:“二位守城辛苦,请兄弟们喝杯凉茶。”
老兵慌忙接过,忙拜谢道:“谢相公赏。”得了赏赐,他也不好仔细检查,只用长矛将箱子挑起一道缝隙,上面几颗沾满石灰的人头露了出来,呲牙咧嘴极其狰狞,在中午的烈日下似乎也在散发着阴气。
老兵忙将长矛缩了回来,心中狂跳,暗念阿弥陀佛,脸上神色更恭敬了几分,忙让开路:“相公老爷请进。”
杨霄拱手谢了,又骑上马,领着马车施施然进了城。
见几人远去,那名检查的老兵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对另一人道:“妈呀,好多的人头,吓死老子了,也不知是那里来的凶神,居然杀了这么多倭寇,而且还是名举子,这样的读书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另一人也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来了这么位凶神,不知这小小的象山县又会闹出什么风波。”
“有啥风波,这位相公杀倭寇如此厉害,比那些镇兵厉害多了,咱象山县以后就不被倭寇欺负了也说不定。我说大猫儿,你小子倒是机灵缩在后面,害老子出了一身大汗,这银子就归老子了。”
被唤着大猫儿的老兵立马象被踩中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我说黑狗子你名字带个黑字,这心也黑透了,五钱银子当我一月饷钱了,你一句话就要吞了,问问老子拳头同不同意。”
……
一行人进了城门,赶着马走,向县衙方向行去,拐过街角,却发现前方围着一大堆人,街边上还停着几辆骡车,车上一包包实沉沉的粮袋。
杨霄想起九月正是大炎朝征收秋粮的日子,而朝廷为了减少运输成本,崇涣年较,就改征粮为征银,夏赋秋粮一律征收现银。
不过这一举措,虽减轻了朝廷负担,却是苦了老百姓,许多人不得不将收获的粮食辛苦运到县城,卖给那些黑心粮商,再用得到的银钱缴纳官府的赋税,这相当百姓不但要承担本应由官府承担的运输成本,还要多承受一次粮商们的盘剥。
而每到这个时候,却是黑心粮商们大发其财的时候,他们采用大斗进,小斗出,联合压价,甚至强买强卖等手段,从百姓手中榨取每一粒粮食。
而到了每年三四月份青黄不接之时,黑心粮商们又会哄抬粮价,短斤少两,从百姓手中掠夺那最后一点点可怜的财富,每到此时,到处都是百姓们卖儿卖女,甚至倾家荡产的凄惨景象。
两百多年下来,这种剥削和压榨一刻也没停止过,时至今日,穷者愈穷,富者愈富,而富者往往是特权阶级,他们不纳粮不服役,而缴纳税赋的自由民阶层又由于剥削和兼并大量逃亡或破产,大炎朝的银根逐步紧缩,已支撑不起庞大帝国的开销,朝廷的根基业已到了摇摇欲坠的时候。
这条街是到县衙的必经之路,杨霄等人不得不赶着马车过去,老远便听见人群中传出喝骂哀求之声。
杨霄将马车停在人群外,吩咐几名岛兵守着,与鲁良二人朝人群中挤去,旁边被挤之人怒目横视过来,却见杨霄二人气度不凡,还挎着刀,赶紧收回目光,主动向两边让去。
杨霄二人来到人群前面,才发现里面是家粮行,门楣上四个镏金大字:兴隆米铺。
此时在米铺的门口,正站着一个身穿绸衫,戴着四方帽的肥胖中年男子,听他的口气,应是这间米铺的掌柜,此时他正对着一个跪在地上的老农大声喝骂着,掌柜旁边,正有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不停对地上一个年轻人拳打脚踢。
那老农满脸哀凄,不停向掌柜磕头乞求,求他不要再打自己儿子,他愿意卖粮,一边乞求一边向旁边被打的青年着急张望,可面对着那些凶神恶煞的伙计,他却无能为力,只能乞求欺压自己之人,期望对方大发善心饶过自己。
杨霄拍了拍身旁一个青年的肩膀问道:“请问这位小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青年被人拍了肩膀,有些不快,略带怒容地转过头来,但见杨霄二人仪表堂堂,脸上的愠色消失不见,叹了口气说道:“还能是什么,又一出豪强仗势欺人的戏码。”
这青年又该是读过书的,口齿清晰,很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了。
不久之前,老农与儿子赶着几车粮食进城贩卖,换取银子缴纳官府的赋税,整个象山县的粮食都被兴隆米铺垄断,他们也没有别的去处,自然来这里卖了。
可坏了坏在,这两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没什么见识,不知道兴隆米铺在象山县的凶名,见米铺收粮的方式太坑人,不但采用一石半的大斗收粮,还污蔑老农的粮食受过潮,只肯给五成的市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