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所以你们是排练什么课本剧,于是就把病床搬到了操场上?”面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教师抱着手臂,时不时摸一下放在胸口口袋里的香烟盒,“什么剧要把病床放在这种地方?还有,谁允许你们把床搬出来的?”
“这个……”司亦轩一时语塞。
“还有你,林熙,你也陪这小子胡闹?”
“对不起。”
那个林熙居然干脆地道歉了。
不过这样该怎么办啊,就算是自己的舅舅张伟,也毕竟是学校的老师,怎么把他糊弄过去是个问题。总不能告诉他这个床上有个怨灵,然后刚才他和林熙把她超度了吧?这样的话就算是这位平时大大咧咧的舅舅也会把自己送到精神病院去。
“哎,算啦!”
“啊?”
怎么回事,这男的怎么就说算了?
“你俩怎么搬回来的就怎么搬回去,赶紧的,然后快静校了,你们赶紧带着办公室那俩回去吧。”男人摆摆手,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向食堂的方向,边嘟哝着‘麻烦死了’边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巴里。
看来还应该谢天谢地谢这位大叔的烟瘾碰巧这会儿犯了。
“咳,总之,我们把这个,先搬回去吧。”司亦轩清嗓子以缓解尴尬。
“嗯。”林熙点头,两人又将病床搬回了医务室。
——
司亦轩开门的时候,还不太明白为什么林熙要站在身后作出‘您先请’的动作,直到他推开门然后被重物砸中头顶时,才恍然大悟。
他弯腰捡起那个让自己昏了头的苹果,那上面正留下了一个难看的凹陷。
算了,洗一洗还能吃。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
坐在座位上默念着初中物理公式的钟黎看到司亦轩捡起苹果,瞳孔才重新恢复了光泽,她用笔指着司亦轩的方向:“原来是这样,物理的神圣法则!在这一刻牛顿与吾等同在!”
这孩子学得不正常了吧。
“张老师放你回去了。”在学校里,司亦轩依然是称呼张伟为‘老师’,“姨母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在外面了吧?”
“娘亲刚才来了电话,说有个棘手的案子,今晚要加班。”钟黎低头看看手机,然后开始整理被她丢在桌上的物理学案,“所以,今晚人家要借宿你家了。”
“啊?”
“哦,对了,林熙。”钟黎又回头向着从刚才开始就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林熙道,“你哥他被人家的娘亲扣下来加班了,今晚八成回不来,你家里没别人对吧?”
“是这样,怎么?”
“你今晚陪人家一块去亦轩家住吧!”
“……什么?”林熙愣在原地,还没能处理这段信息,她眨眨眼,“为什么?”
“你一个人多危险啊。”
“我已经习惯了。”林熙作出拒绝的手势,“而且,我晚上还要去打工。”
——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钟黎说什么都要拉着林熙一起去司亦轩家住,从办公室缠着她到校门口,然后在本来应该分开的地方依旧不肯罢休,所以三人一块来到了林熙打工的咖啡厅。钟黎表示要等林熙打工结束后,拉着她一起回去。
在咖啡厅简单吃过了晚饭,时间来到了晚上九点三十分。
因为明天本就要在司亦轩家集合,再加上迫于钟黎的纠缠和咖啡厅里的储物柜内有林熙存放的几套换洗衣物,想方设法拒绝的林熙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那就打扰你了。”她最后有些别扭地和司亦轩说道。
同班的女同学住进家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这和钟黎这种经常跑到自己家住的表妹性质并不一样。就这会儿司亦轩已经开始思考自己最近有没有打扫房间、今早厨房里的锅有没有洗干净了。
公车开到终点站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了,本来就属于市郊的新住宅区这个时间更是没什么人烟,小区之间离得很远,隔着宽敞的马路。司亦轩家位于散排的带花园的独栋别墅区甚至没有小区的围墙、住户之间更是距离远得很。虽说每家住户的安保系统都很完善,但走夜路的时候难免会因为过于寂静而心生不安。路灯稀稀拉拉地发出昏暗的光芒,隐约看见飞蛾绕在周围。此时就算沿着公路中央的线走下去都不会有什么危险,因为这个时间早就没什么来往车辆了。
不远处好像有隐约的人声,还有些吵闹,倒也新鲜。
路过两家别墅的围墙之间的小巷时,钟黎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另外两人也随即停下脚步。
钟黎耸了耸鼻子:“有血的味道。”
“血?”司亦轩好似明白了什么,他打开了手机前置的电筒,照向了小巷,昏暗的巷子立刻被略微刺眼的白光穿过,映入眼帘的确实是一滩鲜血。
还有鲜血旁瘫坐着的女人。
坐在地上的女人好像没听到几人的交谈,依旧垂着头一动不动。她头发有些凌乱地垂在头两侧,看不见脸上的表情,黑色的高领毛衣和长裤破破烂烂,肩膀、手臂和腹部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刀伤甚至枪伤,但是出血已经止住了。
“这……”司亦轩明显感到了不妙,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一动不动,除了动弹不得,也可能已经——
他下意识上前,想要看看女子是否还活着。他走近,蹲下身,伸手触碰到女人手腕的一刹那,倒吸了一口凉气——女人的皮肤传来一片冰冷,这不是活人能有的温度。
“小心!”身后的林熙突然出声叫道,司亦轩没有机会回头,突然他所触摸到的女人的手猛地扭转过来,挣脱开来,女人抬头,苍白的脸上两颗如同鲜血一样赤红的瞳孔在手电的照射下异常恐怖。女人表情略微狰狞,唇下两颗明显异于常人的尖牙露了出来,放着凶恶的冷光。
女人另一只手绷紧成勾爪状,说着就要刺向司亦轩的脖颈,就在此时,司亦轩感到自己的后衣领被人勒住,一股强大的力量让他几乎窒息着被拖向后方。接着,林熙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擦过他的身侧,准确地擒拿住了女人的手腕。那只右手的力量显然很惊人,女人吃痛地表情有了些许扭曲,接着身形不稳,被林熙按在了地上。
黑色的长发散在地面上,女人侧过的脖子上方露出了尖尖的耳廓。
尖耳、尖牙和赤红色的瞳孔——
她简直就像——
女人挣扎如一只发疯的猛兽,而林熙明显没打算对她怎样,只是想将她压制住。不等林熙判断她的身份,就感到右腕一阵刺痛,女人的指甲划破了她的手腕,血滴在了女人的脸上。本以为这一瞬间的犹豫会被女人逃脱,但不想当一滴血液滴在女人苍白的唇上时,她的动作却先停止了。
女人突然用手臂护住了面部,身体像是触电般剧烈地抖动起来。
“呃!”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然后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接着,一股爆发性的气场从她的周身迸出,让林熙和司亦轩一时间都感到要晕厥过去。
林熙敏锐的危机感让她无法再坚持压制住身下的女人,她唰地站起身,向后退却了几步。
女人的身体蜷作一团,好似是在遭受什么酷刑一样,但她并没有离开自卫态势太久,很快就撑着墙壁站了起来。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三名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年少女,视线掠过那个莽撞地过来触碰自己的男孩和拥有能把她压制住的女孩,最后停留在了两个身后那个从刚才起就没有动作,只是看着一切的少女身上。
她稍微睁大了一些眼睛,看清了女孩的面容。
“……!”
女人浑身一凛,像是惊讶、却又像是早就意料到了似的,按着墙壁的手掌间发出喀啦一声脆响,裂痕从掌心蔓延了出来。
“到那边看看!”三人背后的巷口不远处传来了男人的命令声。
三人都反射性地向后看去,等他们再转回来时,女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脚步声渐进,堵在身后的是一群统一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他们高矮不一,但是每个人胸口都戴了一个小小的徽章,上面有一个M的字样。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一个身高大概超过一米九的中年男人上前一步,他一张棱角分明的方脸,左眼边上是一道骇人的刀疤,声音低沉而颇有威慑力,感觉应该不会有人想不开去反抗他吧。
三人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钟黎向后退了一步,随后林熙和用手臂护住了她,接着,司亦轩上前一步,将两人都挡在了身后。
“你们是什么人?”司亦轩虽然心中打鼓,但还是抑制住了恐惧带来的生理反应,压住颤抖的声音,平稳地发问。
“是我在问你,小子。”男人又靠近了些,身高差距带来的压迫感随着距离的缩短更是明显,说着,他抬起了手。
“等一下,夏天。”后面响起一个相比起来更细些的男音,虽然没什么威严,但男人伸向司亦轩的手倒是真的停下来了。男人没有接着动作,而是向右挪出来一个位置,身后露出来了一个瘦削的身影。
男人带了个深色的爵士帽,外面套了个医生制服似的白大褂,瘦骨嶙峋的身材让驼背显得更加佝偻,他走近,抬起头,露出了细边眼镜下圆鼓鼓的两颗上吊眼。
“……”身边的林熙呼吸似乎乱了节拍。
“吕叔叔?”本像是反派出场的套路一般,然而身后的钟黎却突然出声。
“叔……叔?”司亦轩一愣,然后又转头打量了男人几眼,才发现好像有点眼熟。
“阿黎?”男人这也才刚看清躲在司亦轩和林熙背后的女孩,也露出了略微惊讶的神色,“你怎么在这儿?”
“人家和林熙到亦轩家里借住,因为林熙要打工所以回来晚了,正要回去呢。”钟黎也不犹豫,立刻走过两人,上前解释道,“倒是吕叔你怎么在这啊?”
“……”吕云天盯着三人片刻,然后笑道,“接受了一个受重伤的病人,但是精神不太稳定,送去医院的路上失控了,你们有没有在这附近看到什么人?”
“您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描述呀?”钟黎歪着头,问道。
“穿着黑衣服的长发女人,身上有几处刀伤和枪伤。”吕云天推了推眼镜,“你知道的,一般受这种伤的人都不会去正规医院,我才勉为其难地接收了。但这样下去很麻烦啊。”
听起来就是那种非正规的黑诊所啊,不过确实会存在一些这样的诊所,也是一些黑道上的人会选择光顾的地方。
“嗯……这边倒是发现了血迹呢。”钟黎指了指巷子里,“但是没看见人。”
司亦轩一愣,一时间不太明白钟黎为什么要隐瞒刚刚三人差点被受了重伤的女人袭击的事。但是钟黎做事一向有原因,所以他也就忍住没有说出来。
“啧,追丢了吗……”吕姓的男人在一瞬间露出了烦躁的神色,转头道,“夏天,你带两个人去巷子那边找找。”
“好。”男人说罢,领着几个人挤开司亦轩等人,在血迹处停留了片刻,然后穿过巷子走远了。
“叔叔,你们抓到那个女人是要给她治疗吗?”钟黎又问道。
“没错,但是你知道的,这种人一般都不是什么善茬,所以我们也不会太温柔就是了。”
这都是一些什么黑暗地带的人才会有的对话啊……钟黎居然和他这么熟悉吗?
“不过,有段时间没见了,最近看起来过得不错啊,阿黎。”吕姓男子换上了对待熟人的和蔼神色,背着手,笑道。
“嗯,吕叔叔您也是。”
“还有……你长大了,亦轩。”男子又看向司亦轩,“自从恬芸去世之后,就没怎么见过你们家人了,两位哥哥还好吗?”
“啊。”司亦轩听到‘恬芸’这个名字时,记忆总算是复苏了,面前这个男人名叫吕云天,是自己大哥已过世的妻子的亲哥哥,因为没见过几次所以刚刚便没能想起来,“他们两个都还不错,您也是,好久不见了,吕大哥。”
他是嫂子的哥哥,所以按辈分也应叫大哥。而自己的大哥也是钟黎的表兄,所以吕云天对于钟黎也是兄长的辈分,钟黎叫他叔叔,估计也是忘记改口。
不过如果他没记错,这个吕云天应该在科学研究院工作才是,什么时候开了私人诊所?
吕云天点点头,最后视线落在了林熙身上,司亦轩看到了他眼中的神色明显改变了,虽然还保持着友善的神情,但是却更像是带有一种戒备和威慑。
“两年没见了,生活得如何?”
林熙并不会如此假笑,而是干脆地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托您们的福,还不错。”
“是吗……不过说实话,我可不太放心阿黎,总是和你在一起。”
林熙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处似的,眼皮微微一跳,露出了少有的胆怯模样。
“吕叔!”紧接着是钟黎有些嗔怪的声音。
“不好意思。”吕云天笑了一声,又用手正了正帽子,“不打扰你们了,不过还是好心提示一下,最近晚上可不太平,你们早些回去吧。”
说罢,他便从三人身边走过,和其他人一起穿过小巷离开了。
目送着吕云天消失在视线内,司亦轩这才转头看向身边的两人,他的疑问更多了些。
“你们认识?”他问出口的时候,面前的是保持着略显尴尬的微笑的钟黎和颈间冒出冷汗有些心不在焉的林熙。
“总之,大家先回去吧~回去再说。”钟黎打着哈哈,“吕叔不是说这附近不太平么?”
说着,她推着两人的肩膀,重新把队伍带到了前往司亦轩家的大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