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搬去弄玉别院的那天,是个艳阳天,四五月的天气热得堪比六月。我贪图凉快,想着东西一向有忍冬操持就干脆坐在马车里乘凉,结果还是热得脱了外袍只着了内衫。正在我握着金陵十二钗痴汉笑的时候,外头又起了一波骚动。仔细竖起耳朵听了一嘴,满是恭喜陆则栩得以娶明雅的祝贺声。
我摇摇头,手里的金陵十二钗也没什么意思了,只顾着想陆则栩要是知道明雅听说我爹要把她嫁给他的时候气得又哭又闹,最后还摔了一地的琉璃花瓶什么的,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哈哈哈!
还没等我意淫完,忍冬匆匆忙忙拽开马车帘子,上前一把将我薅起来:“小姐!十万火急的事啊!”
怎么?陆则栩被明雅打出去了吗?
实则不然,我只是临时得到了宫中的邀请,还是后宫独大的贤德妃娘娘亲自下的请柬。
四月的天气也真是变幻莫测,一早还是艳阳天,如今便积攒了厚厚的乌黑云朵。暖风瞬时变得凛冽,所到之处张牙舞爪,呼呼吹得人害怕。正如我害怕进宫一般啊!我挑着马车帘子望着越压越下的铅云,面上内里都是忐忑不安。
若只是单纯进宫照我明宝儿的性子还不至于这样,只是平日这浑水摸鱼的法子显然不适用在后宫这潭深不见底暗流涌动且怪物巨多的池子里。
探出的指尖冻得有些冰冷,我缩回了袖子中,背靠着软垫闭上眼睛思考。
中宫皇后慕容氏是朝中元老忠义侯的孙女,端庄淑贤,国母风范。只可惜在几年前难产而殁,只留下一个体弱的皇子。而如今后宫中所有的妃嫔除了新进的长乐夫人李氏跟和美人和氏,其他都是圣上在东宫时候的老人,位分出身不相上下,这几年来对于空悬已久的中宫之位可以说是人人觊觎。
今日给我下请柬的贤德妃娘娘则是永山伯的小女儿,虽说永山伯到了他这代平平淡淡的,没有什么建树,但她的哥哥张毅因为一月前的边外之战战功赫赫,封为了常胜将军,回京的时候格外风光,我和明玉还混在人群里凑了个热闹,听说圣上还特赐皇家别院几座宝物数箱。
一是娘家重获圣宠,二是膝下有子,贤德妃不久前就被赐了暂管后宫的权利。虽说凤印未得,粗粗瞧着圣上的意思,离那后位也是不远了吧。
不过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啊。
马车颠簸了一下,我猛地睁开眼睛,外头传来忍冬的声音:“小姐咱们到了,剩下的路不好坐马车。”
我下了马车,进了宫门。相比之前的那次进宫,这次走路的时间短了不少,只需要走过几个宫殿便到了王宫后院。狂风还在呼啸,吹得衣裙翻飞,珠钗流苏叮当作响,青丝长发也纠缠在一起糊了我满脸,好不狼狈。
忍冬那边也好不到哪去,虽然一头乌发以丫鬟发髻的型式盘在头上,暂时不会像我一样糊了一脸,还在不断呸吐着嘴里的头发丝,但风实在是太大了,吹得她的发髻都有些歪。忍冬一边努力扶着自己头上的发髻一边努力拽着我的裙摆不让它飞得太离谱,随风而来的还有细沙落叶,迷得忍冬差点就撞上了一边的盘龙柱。
随行的宦官公公实在看不下去了,摆手让人拿了罩帽,这才让我们好过些。你说说,早拿出来还不至于让我吃了一嘴的头发丝。
戴了罩帽的我们行进速度明显快了一倍,不一会就到了昭阳宫。
就跟做对一般,刚刚还在疯狂摧残众人的狂风此刻化为绕指柔,轻轻撩动着衣摆。
我在罩帽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随即将碍事的罩帽脱下来递给一边服侍的宫人,整了整被吹的凌乱的头发簪环,忍冬还替我捋直了身上所有的流苏,真不愧是我院里一等一的侍女啊!
我一边对她传达赞赏的目光,一边上前向几阶玉石台阶上正和各位妃嫔谈笑的贤德妃问安。这一切的发展都是如此的顺利,只是中途突然又出现了那么一点点的,意外。
“臣女明宝儿问贤德妃娘娘……”
这该死的风偏不等我大大方方说完这句话,瞬时卷着落叶残花夹着碎石细沙朝我袭来。可怜我才刚刚跪下,头都来不及磕,直接被这大风吹眯了眼睛,呆在原地缩着面部死死屏住了呼吸。
风吹了一阵,好不容易停歇下来,我呼出一口气,来不及整理脸上的枯叶灰尘,只想赶紧跪安。双手才刚交叠在面前,尬笑都没露出来,逆着方向又是一阵夹带私货的狂风。我只感觉我披散着的头发被吹成了八爪鱼,在半空张牙舞爪,连着我的刘海也炸成了喇叭花。
这时候的忍冬真不愧是我的小可爱,就见她飞快地抢过宫人手中的罩帽,果断干脆地给我扣在了头上,阻止了这场悲剧的延续,也拯救了迎风凌乱的我。
“这天气真是多变啊。今早儿臣妾起来时还是大大的日头,直晒得人发昏,这才不过午就飞沙走石的,眼瞧着是要落雨。”
丝毫不为我所影响的各宫娘娘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摆明着忽视了还跪着迎风凌乱的我。坐在廊檐中间的贤德妃微阖着眼睛,一手倚着脑袋一手搭在椅靠上,戴着护甲的手指轻轻叩着。
忍冬还在努力替我扣着那顶罩帽,在胡乱翻飞的轻纱中小声问我:“小姐,娘娘们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这摆明是想下我面子呗。我就奇怪了,我到底哪得罪人了?
看多了话本的我没理忍冬,跪在青石材质的地砖上久了跪得我膝盖疼。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抬眼乱看,就瞧见紧逼而来的大团浓墨,隐隐还有紫电穿梭其中,心里想着不久就要下暴雨了吧?这群女人还真是闲着没事干了,这样差的天气还肯坐在四面透风的廊檐下聊天。
天气也愈渐冷冽,丝丝寒气从关节一直蔓延上来,激得我不由自主地寒颤。忍冬虽然心疼我,却不得不将话头吞下去,只暗地将我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暖暖。我俩都清楚,这里不是明国公府,稍说错半句话就可能丢掉命。
在各宫娘娘互相扯着假笑,尬聊完了最近发生在宫闱中的趣事后,终于有人受不住这狂乱的冷风发声了:
“这天是越来越冷了,娘娘不若移驾殿内,冻坏了身子可不好。”
正在努力将头上流苏理顺的娘娘嗤笑了一声说道:“和美人若是受不得这风就自己进去,何故要扯上娘娘?没见着娘娘兴致正好,才要在此摆驾赏景吗?”
赏景?赏我吗?
我暗暗捏了捏忍冬的手心,从彼此的眼里看见了鄙视。
和美人明显是个言语上的弱鸡,杠不过这位娘娘,当即闹了红脸,哼哧半天后憋不出半句反驳她的话,就气呼呼地不再吭声了。倒是坐在她旁边一直喝茶不说话的娘娘说话了,三言两语地就将话头拨了回去。眼见着几个女人开始分派斗嘴,一直闭目养神的贤德妃睁开了眼睛,只轻轻抬手就将满院争吵压得戛然而止。
“可是明国公的女儿?”
被忽视良久的我这才动了动被冻得有些僵硬的手,规规矩矩地给各宫娘娘行了礼。
贤德妃点点头,接了宫女递来的茶盏喝了几口:“方才困顿,一时打了个盹儿,妹妹们也不提醒提醒,倒叫明三小姐在这院子跪了许久。”贤德妃话是这么说着,可丝毫没有叫我起身的意思,我只能保持半俯身的姿势,这就导致我的膝盖更加疼痛。还好有兜帽遮着,否则我扭曲的面容一定会吓到这帮娇滴滴的后妃。
有人上赶着拍马:“娘娘哪的话,以臣妾看,便是再跪会也是当得的。”
这话一出立马有不嫌事大的人出声:“肖嫔这话说得轻巧,那跪着的可是未来的淮王妃。”
肖嫔冷哼一声,茶盏砸在桌案上的声音十分重:“你瞧瞧她这般模样,哪里当得?娘娘,明国公的女儿着实缺少教养,这来见娘娘竟如此轻视。”
“天气恶劣,本宫觉得要是肖嫔你出了这廊子还指不定失态到哪去。”我半俯着身,瞧不见说话的人,只听声音,是之前帮着和美人将话头挑回去的娘娘。“这风吹得邪乎,瞧着快落雨了,地上的砖石定是冰冷无比,再跪下去怕是要伤了本。”
贤德妃轻描淡写嗯了一声,才吩咐人将我扶起来赐座一边。
我这边颤巍巍被扶着走上几步阶梯,抖着两条腿谢恩坐下。结果这屁股还没坐稳,忽的天降骤雨,噼里啪啦下得格外猛烈。风依旧邪乎地吹啊吹,豆大的雨顺着风势入侵了廊前,大家伙被迫抬起屁股往殿内挪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