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圣上的话让我把脸上的纱布拆了吧,我嘴都勒突出去了实在是不雅观。”我客套着说。“我本来就长得不咋的,这样下来参加选会的机会就更微乎其微了。”最好没有那机会吧!我心想。
莫守陈想了想,觉得我的话很有道理,他也怕我给圣上留下不雅的印象,所以他干脆从怀里拿出来绑剩下的纱布把嘴也给我绑上了。于是我顺利地成为了蒙面女侠,并且只能发出单音节。
无法抗拒莫守陈的我心里只能祈祷我爹最好不在,但是当我被莫守陈拉进养心殿的时候我就觉得我美好的一生即将短暂而惨痛地结束了。
“来了啊。”
穿着玄色龙纹常服的圣上正在一边跟明雅下棋,听见脚步声也没有抬头。他只懒散地叫莫守陈去外头等着喝茶,并让内侍刘炳怀给我赐座,然后专心执着黑子研究棋局。而我爹就不一样了,他本来在一侧好好喝茶的,随着圣上的话头朝门口看过去,当场就克制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这么大动静圣上还不抬头就不叫圣上了,应该叫圣人。圣上看了一眼被呛得咳嗽的我爹,顺着他颤巍巍的手向我看去,顿时手里的棋子都拿不住了,哐当一声砸在了白玉棋盘上。圣上呆了一会,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我都能看到他在拽着袖子擦眼泪:“哎呀明轩与,你这女儿可是有趣啊!”
明轩与就是我爹,我爹这会子只能陪着笑,然后咬牙切齿地对着我低声吼道:“还不来见过圣上!”
我现在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基本没有什么求生欲望了。我直接上前,撩了裙子跪拜下来,双手合十,狠狠磕了个响头来表达我的敬意。这个响头磕得特别响,咚的一声,在养心殿内都有回声了。
“起来吧起来吧,行那么大的礼。”圣上已经止住了笑,可眼角还挂着笑泪,嘴边的笑意也没即刻收回去。“听说你刚刚去踢蹴鞠了?”
我正思考怎么用单音节回答呢,毕竟我当面扯纱布实在不妥。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慎重地点点头:“嗯。”
那边陪下棋的明雅在我说完后直截了当跪了下来,连连磕了三个头,我真是自叹不如。“回禀圣上,姐姐自小喜爱热闹,今日进宫遇见世子郡王们踢蹴鞠,一时心动,便也参加了。还请圣上看在姐姐受伤的份上,就饶了姐姐一次吧。”继而她转过身对着我爹又是三个响头,作势欲泣。“爹爹,是女儿没有拦住姐姐,爹爹若是要怪,便怪雅儿吧!”随后匍匐在地,肩头微颤,好不动容。
我忍不住要为明雅鼓掌,赞叹她这张嘴真是太会讲话了!我要是可以这么会讲话,明玉一定会仰天大笑后毫不犹豫给我两巴掌,然后绝交的。
突然,我觉得背后十分凉,用脚指头想就知道是我爹。
“这好好的,你怎么就跪下了?朕也没说你姐姐有罪啊。”圣上的笑意收得非常之快,转脸就是冷若冰霜。
这一变脸不要紧,吓得我爹也撩了袍子跪了下来,一把摁住我的脑袋朝着圣上又是一磕头。“圣上赎罪,全是臣教养无方。”
等了许久,圣上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下,挥挥手:“起来吧,怎么说不上几句话都跪着了。”随后他指了指我,才露出些许笑容。“将纱布摘了,朕瞧瞧你伤得怎么样。嗐,朕身边这些小辈,没心没肺多了,大多是男孩子的原因吧。朕膝下子嗣单薄,唯一的帝姬去年因病去世了,朕还挺喜欢女儿的。”
“明轩与啊,带你小女儿去偏殿用茶吧,朕想单独同她说话。”
“是,圣上。”我爹松了压在我后脑勺的手,朝着圣上规规矩矩行了拜礼,起身的时候在我耳边低声训了一句。“说话切记谨慎!”
我重重点了点头,拆纱布的手加快了些。等到纱布全部拆完,我总算将整张脸暴露了出来。一边端着托盘的刘炳怀急忙上前,弯腰将我手上的纱布放在托盘上,又将一个精致的小圆盒子放在了我手心。
“这是太医院最有效果的玉露膏。”圣上继续拿了棋子下棋,“既不刺激,效果又快。女孩子还是不留疤的好。”
我整整衣衫,匍匐行礼:“多谢圣上。”
圣上摆摆手:“这不是朕的意思,是淮王给的。要谢,你就去谢他吧。”圣上下了一子,又从刚刚明雅的那边执了颗白子,转头细细看了看我。“金银珠宝朕的弟弟也是坐拥无数,那些稀罕物皇家也是要多少有多少,你打算怎么谢他?”
“圣上是要臣女以身相许?”我说。
“朕可没有这么说。”圣上笑了笑,朝我招招手。“过来坐,你可是会下棋?”
我拿了颗白棋,随意下了一处,“臣女下得不如妹妹,怕是无法让圣上尽兴。”随后圣上下的黑子瞬时吃掉了我半壁江山,看得我是啧啧称奇,心中不由对明雅竖起大拇指。她居然能牺牲掉自己在外棋圣的美名来讨好圣上,着实是个合格的宫斗选手。
“女孩子还是活泼些好,这些琴棋书画优不优等都是无所谓的。”圣上将棋子扔回棋筒,捧了一边的茶水吃了几口,“朕的帝姬还在时也是下不来棋弹不好琴,只一味得爱撒娇闹腾,很是可爱。”放下茶水后,圣上将一边的糕点端到我面前。“尝尝,御膳房新做的糕点。”
我拿了一块,细细咬了一口,甜得发腻。
圣上也拿了一块,却不吃,就这么拿在手,仿佛珍宝一样赏视着。“你觉得淮王如何?”
“好吃。”
圣上都有点结巴:“???你说什么?”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连连摆手道歉:“对不住啊对不住,臣女以为,以为圣上问这点心呢。”我咽下嘴里的点心沫子,认真地盯着圣上回答,“淮王殿下英姿飒爽,人中龙凤,是个好人,大好人啊!臣女敬仰,敬仰。”我的手抱拳向着一边用力比了比,借此表达我内心对淮王莫守陈的敬佩之心。
圣上目光异样地扫了我一眼:“那若是让淮王娶你为妻如何?”
我差点一掌拍了大腿。没想到啊!圣上你的心机还挺深的啊,居然诱导我!我假意咳嗽了几声,装作完全没有接收到圣上想要直接内定我的想法,“臣女恐配不上淮王殿下。”我离开座位,规矩地跪下磕了头,起身抬起自己的脸,“臣女不仅长得不行。臣女脑子还不行,性格也不好,常年受京都淑女圈嘲笑。”我随后跪拜在地,大声道:“殿下貌若潘安,智商超群,日后还要辅佐圣上辅佐太子,臣女自知无法如贤妻一般支持殿下,更会使殿下受人嘲讽,还请圣上思虑。”
“你不愿意嫁给他?”
我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心中揣测着圣上的意思。
“朕第一次从阿陈那里听到你的名字的时候,他十岁。暴雨天还特地跑来养心殿给朕送东西,扭捏半天恳求朕下旨为他指婚。朕原以为是那日办了宴席的张家长女,结果却是有名在外的明国公府的明宝儿。”屋外开始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圣上的声音变得缥缈。“刚巧你父亲那时也在,只当了个玩笑说说便罢了,毕竟孩子哪里分得清喜欢。过了没几天,他就鼻青脸肿,瘸了条腿地来向朕请安。一问之下才明白,是跟安平侯的儿子打了一架,送信给你的时候又从墙头摔了下来,好不狼狈。”
我猛地抬头:“圣上说,送信?”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飞快从腰上取下荷包,我竟不知我也有一天会因为激动而双手颤抖。那张被我深藏十年的纸张早已随着时间泛黄,上面的字迹也有些模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一直不知道是谁,在我被陆则栩残忍拒绝后,跪在安平侯府门前背诵女训女戒时,将这张直到现在都还安抚着我的信塞在了我闺房的门缝下。曾一度,我疯狂举办男女同席的诗会,只为了找到信的主人。我怎么能知道,写下这样一句话的人,是身份尊贵,无法轻易参加寻常诗会的淮王殿下!
“朕也不是无礼的昏君,你既然不愿意嫁的话,朕也不勉强你。”
“臣女可没说不嫁。”
“你刚刚可是要朕思虑。”圣上挑了挑眉,“朕放出的话,需得参加选会后才能知道最后成为淮王王妃的贵女是何家的。毕竟阿陈身份何等尊贵。”刘炳怀上前更换了圣上面前的茶水,圣上用茶盏别开了茶沫,在我无语的目光下慢条斯理地吃了口茶。“刚刚与你妹妹下棋,探了探她的口风。听上去,你的妹妹倒是更有意向去争取这个淮王妃的位置。”
我现在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恨不得回到刚刚甩自己俩嘴巴子!“舍妹自小就与安平侯世子情投意合。”
圣上连连点头,连茶也不喝了,“朕知道朕知道,你那会子不是拉着她同安平侯世子问话吗。不过你妹妹与世子,一无父母之命,二来呢,也没有媒妁之约。”圣上一合掌,清脆的掌声在养心殿爆出。“朕也给她一个机会,总不好让外面觉得朕是只重嫡庶不重才能德行的君主。你呢,好好把握吧。”
“朕累了,你且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