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瑙河北岸,一处不知名的林间小镇里,此刻刚刚结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树林间、岩石上、街道旁、房屋间,四处都散布着倒伏的尸体,身下浸满了干涸或新鲜的鲜血。一些房屋在燃烧,发出劣质木料和皮革燃烧发出的难闻的气味,一股股黑烟不断冒出,在小镇上空略微萦绕片刻,消失在阴沉的天空里。
这小镇并没有记录在匈人王廷地方总督和罗马地方税务官的官方文档里,是一个大一些的村子演变出的小镇,充其量就比村子多了集市和几栋石质房屋,因此,也就没有被地方官们注意。这次匈人叛逃,几位长老说这里适合临时安顿,最重要的是这里邻近罗马领土,方便沟通,长老们、叛逃兵团士兵和一些跟从来的居民也就拥挤在了这里。
这个镇子事实上只有元老们和部分居民,大量居民和士兵们都奉命驻扎在附近森林里以保卫元老院,但匈人习惯了露宿和野营,也没有人抱怨。也正因为如此,在遭遇突如其来的王廷军队时,他们非常措手不及。王廷军队点燃了部分树林,在大火将掩护小镇的部分树林摧毁后,忙着救火和躲避的他们就看到了阿提拉王子的骑兵踏着火焰和灰烬冲了过来,像来自地狱的鬼神一样。
一些被元老院裹挟前来的、被要求在临时营地最外围警戒的士兵,很多都是年轻的士兵,立刻就崩溃了,跪在地上求饶,放弃了抵抗,迅速就把本就不想效忠的政权出卖。
出乎意料的是,最痛恨投降、时常杀降的阿提拉王子原谅了这些投降者,把他们交给了身后随后赶到的副司令,也没有急着进攻小镇核心,而是先歼灭了从树林到小镇布防的大量兵团士兵,彻底摧毁了叛乱者的防御体系。而这些拿着武器的叛乱者没有有经验的将官带领,南方政权里有军事才能的长老马斯切拉诺几人此刻还在多罗斯托尔。
事实上,在照会各方后,每一个在东欧的势力都知道了新的元老院匈人政权依附于君士坦丁堡,而直接隶属于罗马皇帝的近卫军近日由君堡改派多瑙河畔,这一举动把这个政权和东罗马进行了直接捆绑。换言之,几乎没有人会在此刻枉顾东罗马的背书和保护而直接攻击南方政权,除了邪恶而疯狂的阿提拉。
当然,除了阿提拉会如此无所顾忌,他那个失去了手的弟弟一样难以捉摸。马斯切拉诺长老曾断定这个喜好浮华、声色犬马无所不沾的花花公子不会支援他王位唯一的竞争对手哥哥,但很显然,对王廷无比熟悉的长老们在合围的士兵中也看到了这位王子的亲兵。
自战斗开始之后,便不再有人投降。这些叛乱者并不是之前塞格德的那些收了钱的外国间谍,而是真切地向往南方的温暖、厌倦了战争的匈人。很可惜,与他们敌对的是匈人王子、王国摄政和未来的匈人王,他不可能赦免从首都发生的如此规模叛乱。刚刚阿提拉下达了最后通牒,大军即将进入并摧毁这个镇子和整个南方叛乱政权。
自从合围之后,规模不大但十分惨烈的屠杀一样的战斗就基本停止,这个镇子和周围的树林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如果你可以忽略地上倒着的濒死的人越来越微弱的呻吟的话。阿提拉和布莱达商量了一下,决定即刻进入。
意料之中地,许多人像个真正的匈人一样地选择了自我了结或互相结果彼此,没有人愿意去面对阿提拉的屠刀或布莱达的部族大会万人羞辱,看来温暖舒适的南方多瑙河也还没有洗去匈人的血性。阿提拉没有说话,沉默着面无表情地骑马走进了这座死城,旁边执剑者卫兵全副武装地护卫着王子殿下。
这座镇子本身非常小,刚刚的战斗就几乎要冲进“元老院”所在的那栋石质房屋,叛逃者里最精锐的几个前执剑者护卫着这里,拼死也没能让他们的前战友们冲进去逮捕那些留守的元老。阿提拉下令不再攻击后,这里的大门已经几乎被横七竖八的尸体淹没,双方都留下了许多士兵在这里。
工兵和执剑者共同封锁了这里,先清理外围,然后冲了进去。命令是不再使用刀剑,目的既已实现,阿提拉也不想对这些愚蠢但值得尊重的老者们加以刀兵了。
部下们很快出来,报告没有问题,请王子进去。他隐约有了些这房屋里情景的猜测,但真正看到时,他仍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不大的房间里,是一张宽大的长条硬木桌子。桌子两边,坐着那些年迈的长老们。他们大多都是跟随大王多年的老部下,有两个还救过阿提拉两兄弟的命,但终于被曾经居住的温暖南方所吸引,被年轻野心家的虚假和平承诺所诱惑,把自己的生命交代在了这不知名的荒郊树林里,以这样一种不名誉的方式。
这些老者都靠在自己的椅背上,低垂着头,已死去片刻。他们的手里,或握着曾装着毒酒的酒杯,或握着割断了自己喉管的匕首,但无论如何选择,他们的离开都是一样的庄重、决绝。
仍旧冷静地看了这些曾经的长辈和现在的敌人一眼,阿提拉转身走出这间房间,吩咐部下:“愿龙神宽恕他们。”(1)“是!”部下们遵命行事。接下来,他和布莱达将要合兵一处,去距离此地很近的多瑙河畔多罗斯托尔,两罗马在北方最重要的要塞,在消除了罗马手里的最大的匈人筹码后,去面对罗马近卫军和一直在他们背后的势力,去找回被罗马人秘密抓捕囚禁的路曜。
笼罩在镇子上的烟雾越来越浓郁,越飘越高,似乎与灰暗阴沉的天空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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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多瑙河南岸,罗马要塞多罗斯托尔不远处所辖的一个村子外,罗马近卫军已经秘密包围了这里,因为此时已经是深夜,这个人口不多的小村庄已经陷入了宁静与安眠,没有人发现这里多了这么多本应该在要塞城堡里的老爷和军官们。
之前的几天,近卫军司令克利萨菲斯利用那个古怪的金属瓶,暗中引导了路曜的选择,让被同一种来源的力量操控的这个男孩发现了镇子上的通缉令和搜捕,从而“下意识”地选择匆匆离开收留他的那户家庭,离开了那个罗马人很多的村庄,来到了更加偏远和靠近多瑙河边境的这个小村。
据近卫军司令得知的消息,路曜可以部分掌控那种神秘恐怖的力量,这让他更加确信了手中物品的引导和干扰的有效性。再过一会儿,他手下包围这里的近卫军就将用牵引过来的投石车,把引燃的熊熊烈火掷进这个小村,然后这里将被从罗马的领土中抹去,包括路曜和所有村民。他从来就没想过让这个拥有恐怖力量的青年返回北方,去开启那扇地狱之门,在这点上,他与西罗马那个名叫利奥的教士殊途同归。
这个村庄的居民全都是流散后在这里避居的犹太人,他们选择了这里,荒芜偏僻的多瑙河畔,在两个帝国的刀锋下苟活。但惹怒了神的犹太人势必要成为皇帝陛下称霸欧洲的陪葬和牺牲品。在这一点上,陛下不愿去做想做而会脏了紫袍的事,而克利萨菲斯毫不犹豫地替他的陛下捅出肮脏的一刀,在十三军团的事上是这样,在今天也是如此。当暗自引导路曜时,他直接就选择了这座犹太村庄作为那青年的葬身之地。
当邻近匈人的多瑙河畔的烈火燃起,没有人会关心死者里多了谁,也没有人会相信与罗马正剑拔弩张的匈人没有参与此事,这正是罗马撕毁条约、趁匈人内乱之机跨过多瑙河、夺回达契亚的最好机会。到时候,罗马不会在意几个不成气候的匈人打散了加入军团领取军饷,但多瑙河将成为罗马内河,奉至高无上的神的意志,罗马和平将被仁慈的陛下赐予新欧洲的每一个居民。
想到这里,这个相貌英俊的年轻宦官微笑了一下,手中握紧了那个样式古怪的金属小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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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瑙河畔,多罗斯托尔要塞城堡,这里的主人、罗马达契亚总督、近卫军司令克利萨菲斯不久前离开前往附近平叛,随着他一起离开的还有近卫军主力和多罗斯托尔的许多地方官员。来自对岸的匈人元老院客人们被安排住在这里,接受罗马的保护,他们也自然接受主人的盛情邀请,毕竟实际上,这个政权与其说是盟友和客人,更像是罗马的属下。
自几天前来到多罗斯托尔后,年轻的马斯切拉诺元老就让其他使臣们在这里休息,忘记工作,享受罗马人的浴场、熏香和美酒,而这些在塞格德都是奢侈和备受谴责的。当然,包括他自己在内,这些来自北方的匈人刚到这里就成了名媛女士们的常客和座上宾,她们很乐意用一整个晚上,去聆听那些北方的或真或假的故事,当然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能不能在女士们的房间里让故事像年轻的马斯切拉诺一样持久和有趣,就只有他们自己和众神知道了。
一间不大而舒适的房间里,这青年元老光着脚,身上只裹着一件宽松的睡袍,走到了窗台边,一手端着一杯葡萄酒,一手扶着栏杆,看着对岸远处的密林深处,隐约可见一些黑色的浓烟腾起,飘向暗沉的天空。下一刻,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抚上了他的腰,紧接着一个女声响起:
“看来阿提拉动手了。这就是你的安排吗?我看不懂了,难道你的安排里一定要把你们的底牌全部扔出去让人随便看吗?那可是一半的元老和几乎全部兵团啊,你们拿什么去争?”那女子声音轻柔,手也轻柔,但话的内容并不客气,似乎与他地位相差不多。
马斯切拉诺笑了笑,抿了口酒,揽住女人的腰,回头低头吻了一下这女子的额头,“不,阿提拉现在就动手是我想不到的,他毫不留情直接去了纳什尼姆(2)也是我意料之外的。但这是必要的。两边差距太小,和谈就在眼前,阿提拉给的条件一定会打动没跟我来那些老头子,到时候被吊死的只会是我一个人,而那个疯子只要路曜。暗线该动了,那个宦官的离开是我的安排,这里才是匈人新的王国和首都。”
女人点了点头,“好,刚刚已经按你的话吩咐下去了,半小时后动手,接管多罗斯托尔。不过我有个疑问啊,为什么你的计划里没有随同你来的元老们呢?我一个姐妹告诉我其中一个老头已经快不行了,迟早得死在她那儿,你们不是元老院共和吗?”
男人侧了侧头,看了看房间里本身装着王冠,此刻空无一物的斑驳木盒,嗤笑了一声,“呵,共和?王国从不需要这些老家伙,他们只是传承和权力的象征,匈人只信任铁与血,从来都是。你是最了解这一点的,不是吗?”他说着表情逐渐玩味,放在她腰上的手也开始逐渐上移,但被女人一把打掉。
“行了啊,知道你沉得住气,我可没底。对了,仓库里的粮食和酒只够到下个月了,你还让你口中无关紧要的那帮老家伙们那么醉生梦死?”女人没好气地说。马斯切拉诺的笑容更加明媚,“匈人不应该拒绝一切美好的事物,就像我们享受众神的恩赐。更何况,这才是人生啊,不是吗?”
他的手再一次滑到女人的脖颈,这次女人似乎被他的无赖和乐观逗笑了,不再拒绝,两人一起返回了房间,把远处越来越多的黑烟甩在身后。
注1:匈人崇拜七神,尤其尊奉龙神,因此习惯火葬,认为这是神与人的交流。而犯罪者是被神所恼怒的,因此不配享有火葬这种崇高的仪式。这里阿提拉赦免了这些已死的叛乱者的严重罪行,允许部下为他们火葬,让他们体面地离开。
注2:是多瑙河北岸密林深处的镇子,也是“元老院”政权的临时安顿处。这里本没有名字,纳什尼姆是过往的商人们按罗马习惯起的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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