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少爷”龙柏来书院那么一闹后,没过多久,韩甫便离开了麟州,不知去了哪里。
虞忘见他最后一面,是被他叫去谈心的时候。
和虞忘想的一样,韩先生满脸愠怒,只是恼火的眼神里还透着懊悔和无奈。
“唉,虞忘啊,我真是没想到,我怎么也没想到啊……”他叹了又叹,似乎这事对他打击不小,“你怎么会……你以前可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事来啊。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懂事的,怎么说话变得那么不分场合了呢……”韩甫的眉毛一挑一挑的,每一挑,那皱纹就加深一道。
虞忘低着头——不是因为知了错低头,仅仅是因为没什么话好说。再者,她对韩甫很是不满,若不是看在这是最后一面,她是不会像以前一样乖巧地来他跟前的。
“白竹笙那孩子么……不能说他性子怪,唉,等他大了,性子就变了,你们现在还太小,不懂得太多了。”
“也好,”韩甫携上行囊,望着虞忘,露出恳切的神情,道,“你还是个明事理的丫头,白竹笙跟着你,没准能学着点。”
他缓缓走到门口,推开门扉,傍晚的夕阳眷顾着他的面庞。
“老了,老了啊……”
“那小子,你可要看着点啊……”他忽然回首,眼含笑意地瞥了虞忘一眼。说罢,便迎着夕阳消失了。
“老……”虞忘话说一半,堵住了。不知为何,罪恶感油然而生。那感觉压得她好一段时间都笑不出来。
先生的书院倒了。
学生都散了。
好像,一时间只剩下虞忘和白竹笙了。
龙家在麟州生意越做越大,也越来越嚣张。虞忘隐约感觉这日子不好过了。
白竹笙倒是坦然得很,依旧是大摇大摆地上街去,毫不顾忌。
那日,白竹笙不知怎的,突然道:
“我决定了,我要拜你为师!”
“好好的,又抽什么风?”
虞忘没放在心上,只顾着钓鱼。
“你看看你,都把鱼吓跑了。”
“我不管。你不收我为徒,我继续在这嚷嚷,让你钓不成鱼。”
“我又没什么本事。要拜师,找高人去。”
“谁说找师父一定要找有本事的?我能从你这学到东西,你就可以是我师父!”
“说说,”虞忘放下鱼竿儿,问道,“你学到什么了?别告诉我,你学会了朝别人泼粪!”
“还真是!”
“不许学那个啊!”虞忘气得羞红了脸。泼粪一事真的被白竹笙笑了好长时间。
“不逗你玩了。”白竹笙认真起来,“你的沉稳,我就可以学。”
“没见长进啊。”虞忘带着嘲笑的语气睨了他一眼,“这你怕是要学上好几年呢!”
“沉稳的人多了。这世上不缺一个沉稳的人做你师父。”
“可是……我认识的,就你一个啊。”
虞忘心头一震。
这话一出,便扎进了她心里。其实在他看来,他只是单纯地道出原因。但对她来说,这话里藏着满满的酸楚。
白竹笙朋友不多。多半都是怕他一句话出来,凉了一群人的心。
虞忘也不是没被他伤过。不过一想起她也是因为性格耿直,说话直接而没有什么友人,便觉得自己也没资格怪他。
人都怕孤独。
真不知道白竹笙是怎么撑到现在的,虞忘猜,他的心怕不是千疮百孔罢。她还是不要做那个补刀的人了。
“成吧。”她低语道。
“什么?”
“成,成!我做你师父!但你可别指望从我这学到什么。”
“真的?”白竹笙瞬间满血复活,瞳孔里又有了原先的光彩。
“真的!”虞忘提高了嗓子,万分肯定的样子。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虞忘想出了把戏来戏弄白竹笙。
“就师父!”
“啊!就顾着跟你说话的,鱼还没钓呢!”虞忘一面慌忙拿起鱼竿,一面怪道,“你笑什么,钓不到,咱俩今晚都要饿肚子!”
“饿肚子就饿肚子罢。反正,”白竹笙狡猾地一笑,“又不是我一人饿肚子。”
“阴险!”
“还要我别嚷嚷,你的声音叫得可比我大!”
“怎么啦?我现在是你师父了!你还跟我叫板不成?”
“你是师父,你,你说了算。”他一耸肩,表示不敢多语。
“你说这鱼钓上来,怎么处理啊?直接烤?”
“红烧!”
“想得美。不会!”
“我会,我会啊!”白竹笙激动起来。
“小点声!这鱼还钓不钓啦?”
“明明你叫得比我厉害!”说着他还装模作样地捂住耳朵,故意气虞忘。
……
“虞姑娘……虞姑娘?”
再回神,面前的已是陈鲲笑嘻嘻的神情。
“嗯,嗯?”虞忘缓过来,才发觉他们两正站在渡口。原来他们早已离开麟州,跑到五陵门来了。
一不留神就想起以前的事了。
明明说好不去想的……
“现在这是……”
“搭船,进五陵门。”
五陵门城外被江包围,想要进城,得先搭船过江。
“陈鲲,进城后,你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陈鲲笑起来,“能做什么?闲逛啊!早闻这五陵门的米酒深得人心,今日总算有机会一品了!”
“虞姑娘,酒钱可你付啊。”
“知道了!”虞忘一撇嘴。许是因为想到了以前的事,心情一下子烦躁起来。但很快又发觉自己的失态。
“对,对不起。”
“想起往事了?”陈鲲一挑眉,读出了她的心。
“你怎么会……”
陈鲲依旧是潇洒地笑着,微风吹起他额前的发须,露出了真容。
那面容谈不上俊秀,眼角下斜,眉头微微舒展,眼神里满是慵懒和不羁。但那抹笑,挽回了所有。
虞忘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笑。轻松随意,洒脱豁达,明明是懒懒散散的,却莫名让人安心。仿佛他一笑,就再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我说你,进城后,把额前的发丝剪剪吧。”
“我才不需要你来告诉怎么做。”陈鲲叼着狗尾巴草,纵身一跃跳上船,“想说服我做一件事,可要不小的本事哪。”
“连姜淮那家伙都管不了我,你觉得你能让我乖乖听话吗?”
这话让人听了很不舒服。不过虞忘也不想多在乎。
再在乎下去,她的生活,就只剩下痛苦了。
……
白竹笙来到渡口,望着江对岸五陵门的城门,心中不免蕴起一丝惆怅。进了五陵门,便不会有人认识他了。
他在麟州可是几乎人尽皆知,那种“知”,从来都是肤浅的。真正“知”他的,也不过那么两三个。这五陵门,可不会有人那么肤浅地“知”他了,听来是好事,只是,他又是一个人了。
踏进城门,就一下子回溯到了认识虞忘之前的日子。
还有条鱼作伴呢,旅程不至于那么痛苦。
说起鱼……
白竹笙朝竹筒里望了一眼,那鱼竟一动不动,鱼眼瞪得着实怕人。
不应该啊。
这竹筒不小,有的是地方给它游。鱼食也刚喂过没多久。莫非是撑了?
白竹笙有些慌,这鱼一没精神,他的心也跟着提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