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青玉闭了柴扉，在水竹轩安心抄录《菩提路》。直至第三日，交稿最后一天，还差几十遍未完。
窗外微雨清风，斑驳陆离，绿的更绿，红的更红，都像在水中洗练过的。小赏片刻，便觉耳目清朗些。起身关了窗子，光线微暗，活动下腰肢，继续写。因没了风，青玉便将镇纸撤在一旁，索性不用了，纸页移动更顺手。提笔再落笔的间隙，窗前吹来一阵凉风，纸的一角突地飞起，好在青玉手快，忙将笔梢在留白处一点，压住了。
这一连串动作，恰被开窗的朱雀瞧住了。
“呵，没想到你这丫头脚丫子快，手丫子也快，昨日没追上你，本来还憋了一肚子气，赶个好天儿与你比试比试，现在看来，似乎输赢已跃然纸上了。”
青玉重又用镇纸压在纸上，将笔往笔洗中一甩，溅起朵朵淡墨水珠。
“堂堂上古神兽之一，竟这般爱作弄人么？”
朱雀一呆，这丫头今日别具一格，伶牙俐齿了许多。低头看到青玉脚下地面上铺了一层黑字白纸，再往里瞧去，可不得了，床上、茶桌上、衣柜上，只要是平面，都铺上了纸，当下知是抄书之事之故，展颜道:
“诶，我这也是为你好。你一个柔弱女孩儿，哥不疼哥不爱的，那日潜入你梦中也是试试你的胆量，见你是个居高不畏的，昨日才敢带你上天。至于见死不救，那更是冤枉我了。老身一大把年纪，拼了老命追你唤你，见你生生卷入九重天仙障，差点儿就随你去了，若不是主人及时出现，今儿咱说不定也不能这么隔窗叙话了……”
青玉哪是真气，只是字写久了，时间迫近却还未完成，一时郁闷罢了。朱雀这般苦口婆心，在雨中驻足，梨花带雨的，也是不忍，切切请他进屋来。
“罢了罢了，你这屋里估计也没我容身之地，进去了弄得一地雨水，满地的辛苦岂不白白辜负了”，从袖中呈了支毛笔放到窗台上，“抄书的事我听说了，眼下看再熬一夜也很难写完。喏，这支笔被我施了法，你用它写一个字，这笔便能模仿你的字迹，只要手握着，不管是谁，腕不使劲儿便能笔走龙蛇了。”
青玉不信，这根笔与其他无二，提笔写了个字，再写第二个字时，那笔果然架着自己手腕，笔尖生墨水，行云流水，字落纸干，不多时便写了满满一页。一页满了，那纸便轻轻飘落一旁，再来写第二页。
“太神奇了，根本就是神来之笔嘛！”
赞叹一番，眉头一紧，松开了笔。
“你的心意玉儿很感激，只是我不能收，即使能蒙混过关，终究不是我亲笔写的。”
“诶，你这丫头可别死心眼儿。这书翻来覆去地写也好读也好，最终目的只有一个:意思懂了、道理学了。有这抄书的功夫，不如动动脑子，参透书中精意。”
“读书的道理，山长在第一天就告诉我了。其实这本《菩提路》的道理，是很浅显易懂的，所以山长让我抄写，考验的是我的态度和耐心。”
朱雀也不和她辩了，辩也徒劳，只接过青玉双手呈来的笔，默默收了离开。
吃晚饭时，果子狸来找青玉。青玉甫停下笔来歇息，将地上晒干的纸页收在桌上，正待整理确定份数，恰好果子狸破门而入，赶趟儿似的。见果子狸一身水淋淋的模样，怀中三两个红果，知它定是又去树上戏耍了，拿了块帕子裹了它擦了个遍。
“小果听朱雀说，他为姐姐做了支神笔抄书，姐姐真的决定不用吗？”
“是啊，只要再熬上几个小时，准能写完，自己就能做好的事，何必要用神法呢。”
“哦。”
果子狸今日似是铁了心要与青玉一同吃饭，青玉说要数了遍数，把书抄完了再吃。果子狸却是暴跳如雷，生拉硬拽，扯着青玉坐了，盛饭递筷，末了又将切成丁的红果央求她吃了，这才安心，自己也匆匆扒几口饭，只不吃红果。
青玉念着抄书之事，吃了饭便去书桌旁。烛影摇曳，看似密不透风的窗子，却还是逃进了细细的风，无声地与烛火逗乐。夜深人静，这一夜格外地困，强挣了几下，眼皮便重重垂下，再睁不开了。
这边，果子狸滴溜溜跳上桌，拿一条毯子轻轻裹在青玉身上，又将她手指掰开，拿出她攥着的纸页。将窗开个小缝，探出爪一摸，烛光下赫然现出一支新笔，分明就是朱雀拿的那支。
“姐姐，你乖乖睡吧，今夜就看小果的啦。”
五更时分，窗外天色仍漆黑一团，果子狸连连打哈欠，写到还剩十份，将笔藏了，又将自己写这一摞夹到中间，恢复如初。
“姐姐，姐姐，快醒醒。”
青玉迷糊醒来，心中一惊，见天还黑着，稍稍宽心。只趴了太久，一时脖颈与胳膊酸楚得难受，过了会儿才缓解了。
果子狸装着睡眼惺忪的样子。
“昨日你写着写着就睡了，小果怕姐姐太累了，想让你多睡会儿，便迟迟没叫醒你。呃，不过姐姐莫急，小果已整理了姐姐写好的，还差十份，现在这个点儿写，刚好能写完呢！”
青玉哪里想得到果子狸与朱雀串通了，只当他们是萍水关系，没有丝毫疑心。
果子狸帮着研磨，青玉打起精神，执笔来写，直到天色转明，方完成了。所余时间倒也宽松，一切收拾妥帖，奔书乐馆去了。
果子狸送青玉出门，方露出形容枯槁，面目黧黑的倦容。虽熬了并不多久，但于它而言，已有油尽灯枯之感，回屋啃了一个硕大红果，睡意漫卷，药力来得极快，溜溜地爬到竹篮中呼呼睡了。
青玉到了书乐馆，又是第一个到的，见长兹依旧坐那儿看书，将抄写好的《菩提路》交与长兹。
“呵呵，这几日抄书辛苦了吧，”
“嗯，不瞒您说，是挺辛苦的，不过也有收获。”
长兹山羊胡须一抖。
“哦？”
“这本《菩提路》初看很容易读懂，但玉儿写了几遍后，便又读出更多道理，发现不少可圈可点的细节，这是其一。其二是您罚我抄录五百遍，除了明令规矩，也是在磨练我的耐性。而且，您也是放了我三天的假，让我养伤休息。”
青玉句句说在长兹心坎儿，他听着连连点头。
“好好好。你的伤都好了吗？”
“嗯，完全好了。昨天玉儿误入九重天仙障，霄哥哥不仅救我出去，还带我到少通仙君宫中的仙池疗伤，如今伤口都已完好了。山长您千万千万不要为我担心。”
长兹若有所思。
青玉蹙眉又道：
“虽然这三日您教授的也是这本书上知识，但玉儿没有听您言传身教，想想真是遗憾极了。以后我一定谨记林规，永远不再出去，好好地跟随您学习。”
“知错悔改就好，不过也无须说什么永远呆在林中的话。以后若想出去了，事先告诉山长。如今你修习了腾云之术，且神法不浅，能保护自己，山长自然放心你出去。不过要记住，不能出去太久。”
想到不多时便是师傅玄一的祭日，正为出林祭拜之事苦恼，现下听到长兹如此说，青玉喜不自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