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浓雾弥漫,桑尽东带人已向北前行了一天一夜。大雾迟迟不散,把整片方海笼罩成一个神秘的异域,船上的百来人就在这雾里,进退两难,不知方向。
“这雾真大,我出海十多年,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雾!”老船长感叹,“这怕是不能及时赶到神都啊!”
“这雾预计多久会消散?”顾修棠问道。
老船长抹了一把惺忪的睡眼,苍老的脸下垮,外扩的嘴巴丝毫未动。有些士兵因未出过海,已经晕船晕得吐出在业国吃的晚饭。
“一时半会儿肯定消不了,”老船长仿佛不太喜欢孤修棠,或许是因为他手上沾了太多血,戾气太重,惹得人厌,“你问这么多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在神都杀了邹坚和濮演。”
雾像层层乌云,密布在小船周围,老船长只能凭着感觉向大致方向行驶。
而七国大军在第四日下午就到了神都郊外。邹坚的军队也早已部署在城墙上,不敢松懈。
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冷飕飕地落在人们的身上。天空一片惨白,灰色稀疏的云朵浮来飘去,抬头往上看,那片白光真刺的人眼睛疼。
“诸位国君在此相聚,何时前往神都城墙?”梁慧王简笠骑于马上,更显威风神通。
“哼!还不是要等那桑尽东进了城,我们方可进攻!”朔怀王严轩不服气地抱怨道。
“现是第四日下午,我们后方的辎重军马还未全部到达,桑尽东和他的死士也在路上,待明日晌午,寡人觉得那正是时候。”殷祜佝偻着背,说道。
“现在邹坚老贼已经知道咱们到了,谁又敢保证他不立刻出兵?等到明天晌午,不知道他又要闹出什么花样。”宁治王褚恩斜着眼瞟向殷祜。
程碌帮着解围,安抚诸王道:“我们五十万大军在此,邹坚六十万兵马守城,神都城尚且无法绝对地保全,濮演和他万万不敢贸然派兵来郊外攻击,对于他们而言,能拖一日是一日,他们城里有粮有酒,可供军马若干年,而我们求速战速决,拖着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即使在这儿拖一天,他们也不会派兵来郊外攻打我们。”
宋慈王陶峰身子不停地冒汗,额头冒起密密麻麻的汗珠疙瘩,他滚圆的身躯歪歪扭扭靠在马上,手也抬不起。
骑马在他侧的程悝见状,俯下身轻声问:“大王,您怎么了?”陶峰摆摆手,像害怕程悝似的,眼睛也不敢抬起看他,只是一个劲后退。程悝没多问,也没多看,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慈王,您怎么了!”从后方带着辎重部队赶来的程惟大声嚷道,手里的鞭子使劲一扬,一堆尘土飞起。
宋慈王被这吼声惊到,不经意坠下马,摔在泥里。立于队伍前的诸君王听后方报来慈王伤势,都往队伍后方走去瞧见他。
“哎哟哎哟!”陶峰捂着心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程悝赶忙下马搀扶他,程惟却抢过程悝扶着的手臂,一胳膊推开程悝,自己倒扶着陶峰到一边树桩上坐着了。
“寡人.....寡人心口痛!”陶峰嚷嚷道,身上热汗直流。
光焕见他这般痛苦模样,知道他是炀火麟发作,可是陶峰做了什么让炀火神不满,他就不知晓了。
“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一会儿就这样了,慈王身边的仆人呢?都是干什么的!”褚恩大骂。
“大战在即,慈王这样怕是上不了战场,不如让他回营帐歇息,派几个得力的人看护,让我业火军带着他的军队打仗就够了。”光焕怕他人多问,抢先提议道。
同为炀火神派的朔怀王严轩也赶紧附和说:“襄公说的是,陶兄这样怕是犯了疾病,赶快回营歇息吧!”
其他人也不多说,陶峰就被奴婢们扶着回了营。
“父王,儿臣带着辎重部队赶来,见后方慈王跌在地上,儿臣就顺手把他扶着了,这样子是得了什么病?”程惟向父亲问。
程碌瞟了眼程悝,随即眼睛下弯,笑着对程惟说:“找太医医治就知道,你带着辎重军队,功劳也不小,快去营里换身衣服。”
“是,父王,我们可是明日上战场?”程惟睁圆了眼睛,接着说。
“大概明日晌午,桑尽东到了城里,就去进攻。”
“可是,如何得知桑尽东进了城?信鸽都不一定出的了城,更别说黑盔红盔使者了。”程惟说。
“不管他进不进的了城,我们总要攻城,海路若顺畅,明日晌午前他能到城里,赶往城门要两个时辰,下午定能到,若中途出了差错,他到不了,我们也得攻城,只是计划被打乱了,不代表不打了。”
程碌陪着程惟去营里换衣衫,程悝安抚着白马,一遍遍抚摸它的鬃毛,眼神却不由自主跟随程碌父子,看着他们进了营,程悝的眼帘低垂下来,心中不知什么滋味。他在林子里摘了把野草,喂给白马食。
同时,海上的浓雾渐渐消散一些,水面平稳,船儿不紧不慢地前行,桑尽东站在船头眺望北方,方海一望无涯,哪里是个头呢。
“桑大人,莫要担心!河海神会保佑我们的!”一个吐完早餐的士兵抹嘴,眼珠子晃来晃去。
“你的主子不信河海神,你又哪里来的话说信她呢。”桑尽东说。
“我们主子虽然信炀火神,可河海神还是他的侄女,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再说河海神天性善良,一定会帮我们平安到达神都海岸的!”士兵说。
其他士兵们,吐的没吐的,纷纷迎合他,叫着说:“是啊是啊!河海神最好了,最善良了,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顾修棠不信什么鬼神,看满船士兵无厘头的样子,他觉得好笑:“那河海神也是云电神的姑姑,我们要打神都,也忤逆了云电神,河海神又为什么要保护我们?”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邹坚是神都的恶人,我们杀邹坚,是要保护天子,保护天子就是保护云电神!”士兵缩在大船的小角落里,解释道。
“可是话说回来,这些神啊鬼啊,都是贵族的把戏,和你们小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呢。”顾修棠笑道。
士兵说:“我们也想战争赶快结束,回到娘老子身边,可事与愿违,每每回到家,就有诏令下来,要去打仗,君王如不了我们愿,我们只有求求神仙了!”
另一个士兵也说道:“神仙,虽说是王族们先信奉起来的,可我们老百姓也得有个信仰,不然上了战场,没信的东西,都不知道为何而战。我们不像您,您是大剑士,战场上您一个杀百千个人都不在话下,我们就是武力好了点儿的小士兵,说是业襄公派来的死士,不过为钱而死,没死成能带着大把的钱回家,死了也有大把钱给家里,何必和钱过不去,也不必和神过不去。”
“哎,年轻人,”老船长吧嗒着嘴念道,“这群小士兵,必须有个信的东西,他们和你不一样,你是武艺高强的剑士,你有唯一的主子,你信的是你主子,他们的主子是君王,君王随时都会变的。你的主子虽不是君王,却可以给你锦衣玉食,保你万世富贵,只因他不如君王般狡诈薄情,可是士兵的君王随时会翻脸,纵使赏了那钱财美女,想杀了他们他们也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求求神仙看在他们虔诚的份上,给点庇佑。”
薄雾中弥漫一股哀伤的气息,那些士兵仿佛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他们无非普通之人,只是想在死前给家里添些柴火钱,粮食钱,学君王寻得个神的庇佑,也是怕自己战死,怕家人无故地死,可怜至极。桑尽东不信鬼也不信神,他只信人,程悝的承诺比求神有用百倍,可惜这些士兵的主子是君王,而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站在船头的桑尽东脖子伸得老长,随着雾逐渐散去,他的视野也开阔不少。
“看见了!看见了!”桑尽东喊道,“东南隅的瞭望塔!”顾修棠也跑到船头,只见前方一座高耸的灰色石塔矗立在那儿,塔上头盘旋着几只信鸽。
“呵,别看看到了,离那地还差得远得很!”老船长说,“起码还要走一天呢!”
“那可是明日下午才到?”桑尽东转过头,急切地问道。
“差不多这个点。”老船长说。
“那我们赶到城门可就是晚上了。”顾修棠道。
桑尽东说:“按计划本是明日晌午进城,下午到城门。”
“年轻人别想这么多了!雾大阻人,不是你们的错!”老船长掌舵,花白头发随海风飘扬,“河海神庇佑我们啊!”
士兵们也纷纷站起来,挥舞双手,跟着老船长喊道:“河海神庇佑我们啊!”
桑尽东破裂的嘴唇因笑容硬生生裂出一道血痕,他望向前方小小的石塔,眼里饱含泪水。顾修棠看向他,又望了望士气高涨的死士们,小声喊着:“河海神万岁!庇佑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