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未时,桑尽东等人的船才到神都东南隅。神都城门大雨倾盆,而东南角只有毛毛雨滴滴答答地掉。
东南隅瞭望塔像孤独的巨人立在岸边,桑尽东带着晕乎乎的死士踩着怪奇的岩石,爬到东南城墙边,城墙下果然有个用石头垒着补住的空缺,桑尽东一块块搬开石头,手上的茧都磨破了。
“快帮桑大人搬!”祝修棠命令道,士兵们齐心协力,搬开了好几块大家伙,但留出的空隙依然进不了人。
守东南城的士兵听城墙下有响动,赶忙下去瞧,只见百来人在挖墙呢。
“你们做什么!”士兵甩出长矛,直指桑尽东鼻头。
“.....我.....是我啊,罗恺.....”桑尽东看到来者,不禁热泪盈眶。
罗恺扔下武器,看着满头灰发,背也挺不直的壮汉,心里一阵酸楚。
“桑兄!是你!时隔五年未见,你竟这般模样了!当日王宫一别,你还是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相见,你却这么苍老!之前我听说,你被邹坚所杀,那是假的!”
“邹坚手下伤我,把我甩在野狗墓等死,是土林神的线人救了我,现七国攻打神都,擒邹坚,我想从这儿过,去南城墙与七国大军里应外合,还望老弟多多相助啊!”邹坚表明来意,眼泪止不住地落,既是心酸,也是羞惭。
罗恺带来士兵,和桑尽东一起搬墙角的石头,直到能通过人了,他才住手。
百来人一一进入东南隅,罗恺给士兵们送来清水和药酒,又给了羊肉吃,待他们休息会儿,清点人数时发现能打仗的只有七十人了,剩下三十人神智不清,身体虚弱,上不了战场。安顿好伤者,罗恺给了桑尽东七十匹壮马,道:“此去杀邹坚,你定要成功,绝不让天子再受人欺侮!这七十匹壮马,乃我东南守城军所剩不多的好马,你也知道,我们是天子的亲信,平日里少有钱财养马,少有官员给食,全凭我们自己种菜养兵,实属不易,能给的就这么多了!”
“我深感你的好意,多谢你,罗弟,这个时辰我们本应到战场的,只是海路不畅,大雾突发,扰乱了计划,这么来了,也没和你打招呼,是我们唐突了!还望你见谅啊!”桑尽跨身上马,连连道谢。
罗恺说:“你我都是天子的臣子,为他办事,理所应当,没有什么可谢的!我恪守职责坚守东南隅,此地虽荒无人烟鸟不拉屎,我却丝毫没有退缩,你上战场杀邹坚,也不曾退缩,为人臣者,不屈不挠,才是真正的臣子!”
桑尽东再三谢过,带着七十人直奔南城墙。
残箭满地,死尸成堆,血迹干涸在湿润的泥土里,和雨水搅合一起。大雨没有停的意思,战争也没有停的意思,城墙上的守城军乱箭齐发,城下的云梯摆了一架又一架,士兵前仆后继往墙上冲,用盾护着头,冲上城的,便用剑一阵乱砍,见到不同盔甲的就砍,每个人的脸都扭曲成鬼怪之状,血的味道让他们更加兴奋,剑映出来的红色是功勋的象征,即使被敌人刺倒在地,他们也奋不顾身爬起来,继续杀人,这刀和肉交叉一起的快感,简直让人无法自拔。
徐天霖早就不在城墙上守着了,他见局势已混乱,就偷偷溜到城下一个空寂的墙角边,捂着耳朵,缩紧身子,生怕别人找到他。
城墙上不断掉下死尸,一具差点砸破他的头,徐天霖打滚着爬起来,捂住口鼻,往更远的地方跑去,他的裤裆那儿凉透了,不知何时尿了一裤子。
濮演倒没发现爱将逃跑,他在城墙上奋力作战,见佛杀佛,邹坚则躲在城墙下的地洞里,周围一圈高手保护。
“这情景,怕是不好啊!”褚恩在后方军队里注视战役,担心道。
“邹坚去哪里了?这老贼真是神出鬼没,抓到他,就好了!”朔怀王严轩狠狠拍桌。
“七公子,你说的桑尽东那伙人怎么还没到?”严轩话锋一转,逼问程悝。
程悝皱着眉,拿出弓箭,说:“这么晚还没到,许是半路出事了,不能完全依靠他们来杀邹坚,我先前去,看能不能射死几个人。”
“哈哈哈哈,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怎么和战场上的军人相比!你去射箭,是要射死濮演吗?”严轩耻笑他,喝了一大口酒。
程悝策马前行,说:“总比在这儿干等着好,我已穿盔戴帽,父王不用担心我,诸位国君在此歇息便是,公子们有愿意追随我的,都来,不愿冒险性命的,在这儿侍奉你们父王就好,我先去了。”
程悝从后方到战场上,举起弓箭,拉弓松弦,城墙上一弓箭手闻声而亡。再发一箭,城上步兵倒地,他的目光扫视着,看到了血色铺满银白盔甲的濮演,便举箭指向没有防备的濮演。
嗖一声,濮演侧身斩人,反是赶上来帮濮演的小兵冤死。濮演见暗箭难防,赶紧往城下看,程悝冷不丁又放了一箭,刚好擦过濮演的头盔。
濮演气不过,随手在地上捡了一把废弃的弓箭,对着程悝放了一箭,这箭擦过程悝的腿,直直插进土里。程悝的腿受了伤,流出鲜血,他把后背的三只箭全部发完,赶忙离开。濮演又在别处寻了弓箭,对着白马的屁股连射,一箭未中。
城墙下的徐天霖拖着脏裤子一个劲往东边跑,战声离他越来越远,他还是不要命地跑。日入时分,大雨消停了不少,可尸体越堆越多。雨后的天空一派灰蓝色,阴沉沉的,像要掉下来。神都百姓们紧紧关着大门,躲在家里不闻外事。
只有徐天霖,像个疯子在外头跑着,不知去处。他准备坐下来歇息一会儿,前方一队人马赶来,徐天霖没看清,以为是神都商人,想让他们载他东去,就喊着:“停下停下!”
那几十人停下,为首的正是桑尽东。他见徐天霖身着神都的银白盔甲,没等天霖问话,就一把抓起他,说:“邹坚在哪儿!”
“你....你们是什么人?我告诉你们,我可是守城大将军,快载我东去!不然砍你们的脑袋,挂在菜市场!”徐天霖仗着自己一身银白盔甲,趾高气扬。
“你真是个傻冒,我们自东南来,要往南去,你还要我们送你去东边,你的脑子才被挂菜市场了!”顾修棠讽刺道。
桑尽东下马,把天霖狠狠摔在地上,说:“邹坚在哪儿?快说,不说我把你杀了!”
徐天霖连连摆手,哭着道:“爷爷别杀我,我说!我说!”
他又被吓得撒了一泼尿在裤子里,尖叫着说:“邹坚和他的仆人藏在城墙地洞里!”
“好,你领我们过去找他,若敢撒谎,你全家的头颅都挂菜市场!”桑尽东拎起徐天霖放在马上,一众人继续南下。
天霖所言无误,邹坚一行人正躲在地洞里,不知如何是好。地洞顶不断掉下石头灰,洒在邹坚一行人身上,城墙上激战过分,地洞顶上不停掉石灰下来,染脏他们的衣裳。
“大人,七国只召集了五十万人马就妄想攻城,已是可笑之事,他们必输,大人又何必这么担惊受怕?到时候输了,您想怎么惩罚他们就怎么惩罚他们。”内使曹培玺安慰道。
邹坚甩了内使一个大嘴巴子,说:“你果然只有纸上谈兵的功夫啊,五十万人也好六十万人也罢,七国敢来打神都,就摆明他们没有输的底气,只有赢的信心,况且他们打神都的真正目的是要我的人头,要士兵给他们开门,好迎接他们入城襄王,你还真以为他们是要打下这座城?”
曹培玺被打跪在地上,只有狗爬到邹坚身边,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臣不明白,不明白......您说的对,那当下,您为什么不躲到别的地方,还非要在地洞里呢....”
“城南地洞是神都最坚固的地下洞穴,比王宫的地宫还要坚固,我不躲这里难道要躲相国府里等着人来杀?”
“可是,相国大人,您大可守在王宫天子身边,以他做要挟啊!”曹培玺扒着邹坚的裤腿,谄媚地说。
邹坚推开他,道:“这本相还想不到?早就派莽川入宫带小天子来了,只是这时候还没到,路上要是出事就不好了。”
此时,地洞外聚集了刚到的桑尽东一众。徐天霖哆哆嗦嗦被推到最前面,只听他被逼着朝洞里喊:“走水啦走水啦!相国大人,地洞外走水啦!”
“走水?”洞里众人面面相觑,慌乱往洞里藏着的酒桶旁躲。
“不骗您啊大人,我是徐天霖,这外头好大的火!您再不出来就要在里面被堵死了!”
顾修棠在地洞门口放满柴火,又钻木起了火,借着雨后的风,这火倒悄悄燃了起来。
“大人,我闻到了火的味道啊!”曹培玺遮住鼻子,急地直跺脚。
“大人,有火的声音啊,噼里啪啦的!”另一个人如是说。
“大人,我派人送您去王宫躲一躲吧!这里不安全了,外面火越烧越大了!”徐天霖卖力地喊叫,而洞中没有一点回应。
“大人,臣没有撒谎!这地洞虽坚固,可门不是被封死的,火烧进洞里去了怎么办!我这儿就两三个士兵,找不着水,灭不了火啊!”
曹培玺提议:“要不,臣开门看看?”
“别去,当心有诈!”邹坚扯住他的袖子,反问洞外,“徐将军,你不是在城墙上作战吗,怎么跑这么远来了!”
“臣.....臣来这儿找兵器,臣的兵器打落了,刚好地洞有兵器藏着,就想进来拿,谁知道刚来就看见地洞外着火了!”徐天霖回应。
邹坚说:“哼,可笑,地洞外没有人过,也没有可以起火的东西,怎么着火!再说,洞外着火,和洞内有什么关系!我看这火八成是你放的吧,想躲进洞里拒战!”
徐天霖胡乱说:“可是,这火真的越烧越大啊!大人没听过鬼火吗,啊嘁,是战争时神发怒才会烧的火,奶奶的,烧更大了!老三老四你们都给我去找水,大人,臣先去给您找水救火了!您等等......”
一串脚步声渐行渐远。
“大人,鬼火是苍穹鬼要来的征兆,天劫时神女为了杀光人类,放出北寒鬼漠的苍穹鬼,若真是这样.....”曹培玺被邹坚狠狠踢在一边。
“苍穹鬼来临是烧大火,这么点小火算什么!”邹坚说。
“大火也是小火慢慢烧大的,看来咱们惹神怒了啊!”另一个大臣颤巍巍道。
“你们这些废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吗,看看你们傻缺的嘴脸,都给我安分坐着,别出声!”邹坚一个个巴掌打在大臣的脸上,地洞里没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