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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一个矛盾的东西。
正是这种矛盾,使他觉得自己很可怕。一时向东一时向西,总想到背叛,总想到溜走,总想到颠覆……
他身上冒出冷汗,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干什么?是爱一个人呢,还是离开这个人算了?是包容这个人呢,还是伤害她算了?白天忙于建设,晚上却忙于毁灭。
人真的就是这样在无效中奔忙着么?就算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其实破坏起来一夜之间就光光尽尽,所有的努力都是一场讽刺。
奋斗多年,还是一无所有,他还是一个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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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无望的时候,在最一无所有的时候,他想到他还可以拼搏,于是他拿起了他生锈的矛。
有矛在手,他忽然振奋起来了,好象有光照在他身上一样,好象一切都还有光明的前景似的,好象可以再有梦,他拿起了他的矛,他觉得他的前景光明了,他的思想光明了,他的头脑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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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害怕自己的矛盾性,所以他们总是在想尽办法遵守自己的诺言,同时苦恼不已。每完成一次背叛他就放松一次,同时他又不断地说着谎话。他已经习惯于说谎甚至都找不到真实的自己了。
他公然背叛,他就这样让相互矛盾着的自己暴露在阳光下,任世人评断,眼看着朋友们离去。
看看人世间,就算是绝顶聪明之人,也总是陷在自己的陷井里不能自拔;就算是绝顶聪明之人,他也发现他们自相矛盾,他们无法自圆其说,他们甚至因此而停下了脚下的步伐,他们掉进陷井中去了。
何况小小的平凡的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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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为什么呢?这是人的本性么?
他害怕自己身上的这种本性么?他想拔去身上的这种毒么?这种相互矛盾,渴望背叛的本性,害怕一生的忙碌到头来是一无所有么?害怕他到最关键的时候坚持不了了是么?害怕他自己会把自己给否定掉了是么?
于是他拿矛的手也因此而颤抖了是么?是否真的会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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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害怕他自己的,比害怕别人的评断更害怕。人总是在躲避着他自己,他总觉得他所做的一切就算别人都在看也不要紧,但他就怕他自己忽然间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他害怕自己成为自己的叛徒。
众目睽睽之下,没有谁会不害怕他自己,自己出卖自己。他们不能对自己深究下去,因为越往下深究便越是感到可怕,完全不知道这深渊会有多深?
他只有停滞,他只有退缩,他甚至因此而放弃了他的矛,他感到寒冷和苍白。
要披露自己,要敢于披露自己,要敢于认识自己,这真的很重要,这也是极端可怕。
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呀!
特别是一无所有的时刻,特别是人生丰饶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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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是他们可以把握的呢?停止写字,停止思想,就过着最日常的日子,建立秩序。
建立又失去,不知不觉又失去了秩序性,都不知是什么缘故失去的?是因为对自己太过内省的缘故么?还是岁月流逝,本性如此呢?
深潜到海底的人,终究还是要浮上水面换一口气的,因为在海底,一切都太沉重了,以至于他们没有了呼吸,他们无法存在下去。
于是秩序又没有了,因为秩序让人无法呼吸。
他又拿起了他的矛,他没法不拿起,因他要呼吸。
他要刺向那些伟人,那些伟大,他要刺向秩序,他要让人们敢于暴露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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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他只相信科学,相信一切知识可以超越,相信一切丑恶可以超越,相信一切伟大可以超越。
没有什么伟人,伟大,也没有丑恶。
浮到浅薄的地方,他欢喜于他刺出的矛,他欢喜于他选择了站边,他欢喜于他终于可以拼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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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愿认错?即使知道自己是错的,他们也往往不愿意当众认错。
因为他们不能容忍别人来认清他们的行为准则,他们内在法堂的准则,他们总是拼命掩饰自己,甚至宁愿坚持自己的错误直到毁灭。
谁是主人?除了他还能有谁!他只接受自我法堂的审判,哪一个主人又能在仆人的判决中服从了?他喜欢自由自在地走路,受着自我的约束,而不是他人,他想走到天下去,全不管他人的存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沿着另一条道路走下去了,一条斜斜的小路,与别人渐渐远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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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过后悔的时候么?如果要后悔,就需要破坏他内在的法堂,重建法堂,要破坏内在的法堂,就需先破坏内在的城堡,当这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他无法后悔。
只有当新城堡,新法堂建立起来,他才有闲暇后悔。
那时他想要回头,也已不可能了。
那时他只是回过头去,审视一下新城堡建立的道路和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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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要他永远坚持正确,而是应该走他所应走的路,有内在城堡和内在法堂的路,如果内在城堡破碎了,那就随波逐流吧!
有必要在城堡破碎的那一刻全面否定他本人吗?不必,时代大潮不断涌来,每个人都有内在城堡破灭的那一刻,又何必要把从前否定掉呢?前与后并没有因果关系,不是由从前可以必然地得到今天的下场。
谁知道那强风从何处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