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暑天早晨,阳光永远明亮,仿佛夏梦醒来,一切全无变化,可秋天却在远方召唤,大块大块青色和金黄纷纷掉落,露出树木房屋和山岗在空气中一片一片,慢慢呈现。
小边直进厂门的时候,里外都是静悄悄的,机器也停了,厂区保持得干干净净。走着走着,小边心跳艰难起来,脚步踉跄,象负重不了身体。
一路没人,所以他无法停止地走到了机修组,雪松高大,芭蕉绿意重重,一切与过去全无变化,暗红的墙壁,屋檐下寂静走廊,宽阔荫凉。
15
小边重新踏上这里,心骤然狂跳起来,如风卷起一切,他大口大口地吸气,竭力扩张胸部,好象行将卧推。
屋外的知了不知在何处鸣叫,站许久,多少感觉奇异。
实验室门半开着,从里面透出些许清幽,夹着淡薄的药水味,更添一层神秘,小边探头进去,没看见人,门里有门,使他顿生迟疑。
16
过了一会儿,他心头滚烫起来,羞涩,惊惧,怀疑,如沸水一样在心头滚动,他无法控制自己,只好退回来了。
走廊上彷徨良久,又绕到屋子后面,想从窗子外看里面是否有人,窥视一会儿,没什么结果,又为自己的行为感觉不齿,于是他毅然放弃了努力,走回去了。
17
春天早已远去,盛夏正适,小边对一切季节的变换毫无感悟,猛然间才想起来跑上山岗,眺望远方,好象不相信眼前的繁荣,只看见秋天迁徙的冷清,丰收的荒凉。
他伏在桌前台灯下写信,时常在黄昏的时候站到山岗上,落日的孤单,一不小心被风吹倒,感冒了好些日子。
18
小边伏在办公桌上埋首写作,写一会儿,百无聊赖,站起身走到廊上看天,天色艳丽,有如粉黄色花粉纷纷扬扬,流动缓慢粘稠。
人身上开始有一种燥热,象没洗干净,难以描述,什么看不见,感觉却十分敏锐,带来千奇百怪的印象,理不清欲望,无言站高处,手扶栏墙望落大地。
拖拖拉拉泡在写作中,忽然想,自己究竟还有多少静气,能写到什么时候?算了吧,我又算什么呢?过点舒服日子挺好呀,重复挺好呀,没来由自找苦吃,可舒服得起吗?有那个心愿吗?爱情真的好吗?
19
“你应当遮起来。”
“不要紧,只傍晚一会儿。”
小霞边说边使用橡皮擦纸,扑扑吹动,两人相对无语。窗外法桐茂盛无边,叶片已伸到窗沿,斑驳的黄光照在小霞的桌子上,不知是何年月。
小边望那光圆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怎么,他越来越喜欢上小霞这儿来。
这一处小院深深,小院那棵梧桐粗大繁复,满面春风犹如飘扬的旗帜,颜色青青更象她的秀发,树下一堆报废掉的电机和钢铁,锈色丰厚,无人光顾。
楼上环形走廊,淡绿围栏,百叶窗帘经常下垂,看不见室内,却看得见近处的山岗,岗上松林层叠,静寂无人。小边轻手轻脚走过,敲响那绿色之门。
20
门开了,小霞就站门里,露出她开始略显苍白的小脸,她还年轻,还不懂得使用女性的妩媚和羞涩,还没有不露痕迹的妆饰与巧笑,只有熟悉的衣香,轻轻呵护的感觉,围绕她的身心。
她衣服有时显不在意,可是淡淡的忧愁,竟也爬上了活泼天真的容颜,与去年不相称的。
小边时常不经意观察她眼睛,她眼睛的底色是宁静和平,竟渐化为天空的辽阔,秋水的丰盈,树木的繁复,有如秋湖澄碧,落叶堆满。
21
孟科长不大过问他工作,也许她正忙别事,小边落得自在,整天在各科室间窜来窜去。这天他又心无城府地爬上红砖楼,径直来到那扇绿门前,隔几步远地方,周围静悄悄的,也许又是她一个人在屋里?
忽然,他停住了。
怎么,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我在想什么?他把手落回胸前,扪心自问,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手几乎震开。
他忍不住踉跄颤悚,脸涨通红,好一阵扭曲燃烧,低下头,一丝烦恼掠过脑际,化为一缕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