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陵湖畔的官道上,秋雨袭人,道路泥泞,不见半个人影。摆茶的王大爷坐在茶舍里,直叹老天爷不给饭吃。却见他话音刚落,眼睛却亮了起来。原是远处缓步驶来一辆马车,前后五六匹大马相护。这番阵仗,只怕又是一笔大生意。
木樨挑起帘子看向车外,只感觉一阵寒冷的秋风直扑面门,担忧地望了望车内的白衣女子,赶忙将手放了下来。
“大小姐,这天已入深秋,正赶上大雨连绵,您的身子刚好,又在别离老太爷时受了寒,这么赶着回京实在不妥,不如我们歇上几日再走?”
听得这话,只见那白衣女子紧闭的双眼微微张开,却好似眼皮有千斤重,几经挣扎,又闭了回去。那长长的睫毛好像翅膀似的眨了两下,配在这苍白却掩盖不住绝色的脸上,让木樨一时间怔住了。——不谈其它,只这大小姐的容貌,就算还未长开,怕也是要在京城名媛中掀起一番风波了。
“无妨,告诉安总管,继续赶路,不用考虑我,一定要在八月前赶回京城。”
一声冷冽的言语在木樨耳边响起,虽然气息有些不稳,语气里的坚定却让人不容忽视。
“若是办不到,就让他回来为我祖父守灵。”
章靖宛,淮阳章氏长女。
其祖父是五十年前名震天下的少年状元章怀谷,小小年纪便任户部侍郎。只因几年后拒绝了先帝赐婚,被一纸文书贬到了陇南任知府,带着刚怀孕的结发妻子,一呆便是二十年。
京城里的人未曾想到,章知府并不是个文弱书生。二十年里,清正廉洁,事必躬亲,将陇南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们安居乐业。更是联合了西北大营,将鞑子赶出边疆,守护一方安全。
后他被朝廷召回,成为最年轻的入阁大学士,一时之间风光无二,拜将入相,指日可待。却在先帝赐做天子帝师时突然递交辞呈,三拒三递之后,先帝这才允了章大学士归故里的要求,使人无不为之惋惜。
结果十年之后,大皇子魏王以“清君侧”为由登上皇位,年号建安。思明太子死于那场兵变的乱箭之下,也再无人说章大学士的不知好歹。而有关前太子的前尘往事,因着天威皇命,也在人们的缄默中,消散于历史。
其父章守成,虽无乃父当年之威风,但也是当年的二甲进士。加上处事圆滑,又有祖父当年的同僚弟子们相互携持,一路走来,也是安安稳稳地坐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上。
她出生时正是建安二年隆冬,本是团圆的时间,却传来了小姑姑出事的消息。祖母伤心欲绝。父亲为了安慰祖母,将还未满月的她送到了祖父母身边抚养。可祖母当时悲伤过度,伤了身子,于是在她三岁的时候撒手人寰。
这些年来,她一直待在江南同祖父和秦娘生活。
说起秦娘,她并非是祖父的续弦或是家里的仆人。但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她着照顾靖宛和祖父。按理说,秦娘已然是女主人的存在。可祖父对秦娘一直守礼有加,不越雷池半步。
小时候她刚知些人情世故,便揪着祖父的白胡子问这其中的缘由,可祖父哈哈大笑,弹了弹她的小脑袋便避开了这个话题。
秦娘看着他们玩闹也不阻止,在一旁娴静地笑着,手里是为祖父做的披风……
想到这里,章靖宛猛然睁开了双眼,那眼里的凌厉与恨意,让坐在身旁的木樨也不禁为之心中一跳!
木樨哪里能想到,坐在她旁边,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大小姐,已经是走过一遭鬼门关的重生之人了!
上一世,她安于祖父身边,习得双全文武艺,承欢膝下,代父母尽孝。及笄之时,等来的却是全家抄斩的消息,连祖父的墓都被掘开挫骨扬灰,秦娘为了护她死于寂静的雨夜。赶到京城,看到的却是父亲叔伯被斩于午门的惨相。母亲与妹妹们不甘受辱,自缢于教坊司,尸首草草扔在乱葬岗。待她前去时,遍地残骸,已寻不得亲人。余她孤身一人苟活在人间,却在报仇时被奸人所害,死于乱箭之下。
她以为当时自己已要死在奸人手中,大仇不再能报。在倒下去的时候,怎么也不肯闭上眼睛,任由眼角流出鲜血,填满眼眶,染得视角中的天空都变成了血红色,而后一点一点的变暗。
却未曾想,再醒过来,是身着白衣的秦娘抱着她嚎啕大哭。原来,回到了她14岁的时候,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上一世全家被抄斩的时候,靖宛15岁刚刚及笄,彼时祖父已经去世四年,正准备返回京城完婚,对象是父亲自小为她定下的世兄。
按理,祖父去世时,叔伯们应该回来丁忧。可是一来这江南小镇并非祖籍,而是祖父为了照顾祖母的身体而特地挑的一处世外桃源。而来秦娘一直在此处与他们一起生活,若是父母来此,秦娘该如何自处?所以祖父便在生前叮嘱,父亲叔伯不用返回祖籍,只待在京城就好。
在她为祖父守完孝之后,就该回到父母身边了。可是秦娘的身份不便与她一起到京城生活,而她的身体自从祖父去世之后,愈发不好,所以靖宛便决定留下再多陪陪秦娘。没曾想这一决定,等她准备回京时,等来的不是家里的马车,而是执行抄家任务的官兵!
靖宛重生醒来的时候,正好是三年孝期之后月余,上一世她因为思念祖父而掉入湖内。当时惊得秦娘赶忙命人将那湖给填了,还好后来她恢复得很好,自己便也把这回事给忘了。
这次落水之后醒来,秦娘仍旧把那湖给填了,靖宛却没有上一世好的那么快,见天儿在床上发呆。秦娘只当靖宛是惊吓过度,生生把脾气给吓没了,并无他疑。
却没曾想过了几天,伤寒还未痊愈的靖宛一定要立刻回京城。秦娘虽然纳闷,却以为她只是思念亲人,又怜她从小不在父母身边成长,便压下内心伤感,自顾自的为靖宛准备回京的物品。
靖宛重活一世,又是经过大起大落,世间百态的,哪里猜不到秦娘心中所感。
可这一世,老天既然给她重活的机会,她必定要护得全家平安,找出上一世的仇人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