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一名网约车司机，确切地说是夜班司机。他熟悉这座城市，喜欢夜晚的魔都。每当他开车穿行其间，融入夜色中的车流，融入那些橘色偏暖的色调里时，心中就会涌起一种自由的感觉，觉得整个城市在他眼前徐徐铺开。
在风的感觉里，夜晚的魔都是由光、影、路和人组成的。五颜六色的光，斑驳陆离的影，高低错落的路和千奇百怪的人。这些元素随机排列组合，在某一个时空聚合在一起，又在另一个时空分散，周而复始。而这个小小空间的主人就是风。在每一个这样的时空中，风都能感受一段完整的人间故事，芸芸众生有声或者无声地讲述着。
“哥，我们就在你前面不远，有个小卖部的门口”。电话里传来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这是风今晚的第六单，现在是夜里十点半，车窗外寒风凛冽。如果不是到朋友这边来拿口罩，风才不会深夜到如此偏远的地方来。要知道，现在口罩是稀缺资源。风原本打算直接上高架回市区。凭经验，这个时间，如此偏僻的地方是不大会有回程生意的。平台显示周边订单量的“热力图”也说明了这一判断。正在此时，新的订单到了。
漆黑的小马路在车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笔直。这是城市远郊的一处工业区，路两旁的厂房被铁质围栏切割成一块块的方影向后掠去，风飞快地看了一下订单的目的地，感觉是到另一处园区，位置应该更偏。有那么一瞬间，风想找一个理由回绝这个订单，但很快他就看见在路的尽头一个小便利店门口昏暗的灯光下等候的客人。
确切的说是四个客人。车停稳后，确认了叫车信息后，风按照服务流程，下车帮助客人安放行李，顺便快速地打量了一遍这几名乘客。四个少年。衣着很朴素，甚至有些脏，每人一个双肩书包，其中一个还提着个挺大的编织袋。
“你们是去XX园区吗？咱们就按着导航走哈”安顿好后，风问道。“嗯，好嘞哥。”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少年回答。风瞟了他一眼，觉得这孩子眼睛挺亮的。“这么晚了，怎么还往那边跑？”风随口问道。后排的一个少年有些激动地说：“到那边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打个短期工。我们刚被这边的人给坑了！”
他这么一开头，几个少年就七嘴八舌地讲述起最近的经历。“看起来孩子就是孩子，毕竟没什么城府”。风暗自想着。一般这个时候，风会静静地听着，不会插嘴多说。他明白，很多人会在汽车这样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司机的时候放松心情，把心中块垒倾吐出来。
四个少年都是刚上大学，第一个寒假在别的孩子回家与父母团聚的时候，他们却选择了春节前来到魔都打工。看到网上招聘的信息就结伴而来，计划是干一个月，每人挣五千块钱。想的就这么简单！事实却绝不如此简单。
开始在一家鞋厂当发货员，干了十天，每人交了几百块钱的住宿费，却遇到了罕见的疫情。工厂停工了，工资也没了着落。防疫其间哪里也去不了，只好在宿舍里熬过了春节。今天辗转到这个园区想打工，可是折腾了半天，其中一个孩子手机是母亲身份证办理的，无法证明这期间没出过魔都，还是没成功。现在听说XX物流招聘分捡工，就急着赶去。
“听说那边比较人性化”。后排另一个少年说。“咱们现在先要解决住宿的问题。”眼睛亮亮的少年坚定地说。看来，他是他们的头儿。“哎，我现在真的好想家啊。”后排另一个少年边说边撕开了一袋方便面，揉碎倒了一把放进了嘴里。“别在人家车里吃东西！”头儿回头说了他一句。“没事没事，当心点就行”。风撇了一眼导航：“你们为啥不回家呢？”“现在回家钱也没挣到，回去还要被隔离。我们商量好了，一定要找到工作”。亮眼睛说到。“再说，鞋厂还一人欠我们八百的工资呢，等复工还得找他们要哩！”后排一个少年插话道。“咱们第一次出来走了这么远，啥钱也没挣到，就这么回家才不甘心！”后排另一个少年说道：“学校也通知了，防疫需要，网上教学，咱们可以一边打工一边上课。”“这段时间就当作人生历练啦！”几个大男孩哈哈地笑起来。
“男子汉，有志气！”风也似乎被少年们感染了。青春真好啊！在这样一群男孩子中间，听着他们说着相互激励的话，憧憬着未来。在他们眼里应该是没有黑暗的！无论前路怎样未知，至少他们没有退缩，能够前行总是快乐的！
“前面就到了”。不知不觉已经到达了目的地。深夜风寒，厂区大门口却灯火通明，招工登记的招牌下依然有人在忙碌着。“这个你们拿着”。风手套箱里拿出一包口罩递给刚下车的亮眼睛：“注意保护好自己，不行还是回家去。”“谢谢哥，你也注意安全！”
风在厂区门口调转车头，在提速的一瞬间，他瞥见对面招工牌下队伍末尾的四个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