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年岁逾百的真然道掌门俞奕道长,门下有三名得意弟子,大师兄是为今真然道观的观长,二师姐是道姑宁岚,小师妹则是现为皇后兼殿主的吕宓。
俞道长深悉自己三位徒儿的秉性,虽然年纪最小的弟子天赋极高,但他知道吕宓生而孤傲、好胜心极强,俞道长多番教导磨习也未能消去小徒儿身上的骄戾之气。道家一脉“求人心之平和、讲道法之自然”,吕宓显然不得此宗旨。
而后,俞奕道长自知命将于尘世不久留,便把真然道一门的掌门位置传给了大弟子,又将门下绝学要术尽传于二弟子宁岚,而最小的弟子吕宓,俞道长却予了一本清心道经。
吕宓本身出于豪族吕家的嫡长系,她从小天资卓绝、禀赋超群,被吕家视为掌上明珠且宠溺非凡,由此养成了自视甚高的人格品性。吕宓一贯就是舍我其谁的行事态度,当然,她自身的天赋也为其提供了足够的资本。
然而在师傅辞世时,竟然只留给吕宓一本在其看来完全无用的道经,骄戾的性子让她赫然生怒,放言此生再不回宗门,就拂衣离去。
此后,吕宓心有不忿,本就极其看重胜负、又唯独信奉权掌在握的她,借吕家扶持楚仁碣为帝的大功,嫁与皇帝楚仁碣并尊封为大宋皇后。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吕宓刚刚诞下不满周岁的幼子,在皇宫中被当时的莫罗教人窃走而下落不明,这让她心如刀绞,精神上也受到难以抚平的创伤。
那时皇帝楚仁碣与莫罗教有勾连,不仅给了莫罗教偷进皇宫大内的机会,而后也没能够从对方手中找回被偷夺的皇子。这让吕宓更是记恨在心而仇怨滔天,于是,认为只有自身权力才靠得住的吕宓,在暗中创立二十二殿,准备从莫罗教手中寻夺回自己的儿子。
哪知道,莫罗教更是点背,正是教派如日中天的时候,教主却被莫名高手毙杀、右护法同时被废,逃回来的一众教内高层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当场就解散了各部。就这样,莫罗教在顷刻间烟消云散,而吕宓的幼子也从此下落不明,被视为夭折。
正是此事,皇帝与皇后之间撕开了一道无法缝合的裂痕,时致今日,皇帝楚仁碣的势力与皇后吕宓及吕家势力之间,发展到无比激烈的明争暗斗。
听完宁岚的讲述,再加上这些年李潇自身的经历及见闻,他对大宋当朝的皇后吕宓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李潇想了想,抬眼望向满襟清素的宁岚道姑:“宁仙姑是为清理门户,才对上这二十二殿的?”
“哎,正如侯爷所言。这二十二殿经常为非作歹于四方,其暗地里所行之坏事不胜枚举。而吾家师妹执掌此组织,更是传下了众多我真然道一门的武学,贫道自为师门有于愧天下,便多番驱使己身以阻止其行做恶事。”宁岚将拂尘须端搭在臂肘上,单手竖掌立礼。
“宁仙姑多劳了,但仅凭仙姑师徒二人,确实力有不逮。”
“无量天尊~”宁岚秀眉垂低,她闭上眼睛,琼口之中又默念了一段道经。
李潇和廖旭分别牵马,陪道姑宁岚步行回往官道之上,并与一直躲在旁边丘岩后的陈子淑汇合。
看了看身形纤弱窈窕的子淑姑娘,李潇将视线转至道姑宁岚的身上:“宁仙姑,此道是回往京郊的真然道观吗?若是如此,我等一齐返程也算有个照应。”
“也好,贫道离身出来多日,该是回得观中,便和侯爷等人一起去罢,只是,这马匹...”宁岚看到李潇等人刚好三骑,遂将目光投向了同为女子的陈子淑身上。
陈子淑当即抱起双臂,用握有马鞭的拳掌向道姑宁岚拱礼道:“我与仙姑的身形较为轻盈,共跨于一骑也无妨。”
“那便多谢这位姑娘了。”宁岚抬起拂尘朝陈子淑行了个合掌礼。
这时,却是李潇急声插话道:“宁仙姑,小生有一事相求。”
宁岚明亮的双眸轻转而过:“侯爷但说无妨。侯爷早对我师徒行有大恩,若是贫道能得力行之事,必不推却。”
“我身边的这位子淑姑娘近日遇到了些不小的麻烦,小生想让她同宁仙姑去往真然观中暂避,并在道观中居住一段时间。可否?”李潇声出恳切。他方才遇到宁岚时,便想到地处京郊俣琅山的真然道观,恰是陈子淑最安全的藏身之所。
听得李潇出言,身性不愿麻烦别人的陈子淑,刚想回言:“逍遥公子,这~”
“这真然道观位于山间峰顶,是一处难得的清静修身之地,子淑姑娘这段时间息身于此当是再好不过了。”李潇稍稍扬手,示意陈子淑听他的话。
陈子淑与李潇相处一月有余,二人共历此间诸方事情,她早就对逍遥公子是万分的信赖。这时又见到李潇的手势,陈子淑便默语认同:“......”
“贫道这边倒是无碍,只是道观中多是常寒平素之境,不知...子淑姑娘能否适应。”
“小女子往日也是孤身独居,还请宁仙姑携小女子往道观中避居。”陈子淑低下脑袋,朝宁岚再施揖礼。
此间事宜安排妥当,李潇四人驱马回京。数日后行至京郊,李潇与陈子淑、宁岚两女分别后,领着廖旭从梁京南门进城。
刚进城门,李潇二人却被四皇子楚菻和七皇子楚琌曜所带的兵丁拦了下来。
四皇子楚菻提马上前,其面容肃厉,话中含有异常阴沉的语气:“安平侯爷擅杀二品大员,族上宗府让我等请侯爷去内衙一问。”
“本侯爷可不用去。”李潇拿出布囊中的圣旨扔向对方,并将从皇帝那边取来的宝剑揽在怀襟前侧,语出清冷道:“御诏你自个儿看,本侯爷也懒得宣讲让尔等跪地听旨。本侯手持这把‘尚方宝剑’即有先斩后奏之权,也是这柄剑取了那翊卫将军的狗命。”
看过圣旨的内容,四皇子楚菻的目光变得更加阴郁,他知道只有等安平侯复命后,再由皇帝下旨方能对吕柏英之死进行问案。
旁边的七皇子楚琌曜伸手指向安平侯李潇,咬牙出声:“我等此时是拿侯爷无可奈何,但敢问安平侯侯爷一句,这吕柏英将军是为何被尔擅杀?”
“你是说本侯爷为何杀他?”李潇抱起手臂,一连串台词脱口而出道:“这翊卫将军吕柏英暗中逼迫陈家熔调官银,得手后又卸磨杀驴灭了陈家满门。此间,被洞若观火的本侯爷查出了事情,不想,这吕柏英丧心病狂欲要杀本侯以灭口,所以,本侯爷哪有束手待毙之理,便持尚方宝剑将其宰了!”
七皇子楚琌曜闻言当即瞪目:“不可能,吕将军怎......”
“本侯爷是御派钦差查侦此案,你七皇子什么时候是掺和进来的?又怎么知道不可能?难道你和这贼臣吕柏英之间互相知根知底?”
“我...你...”七皇子楚琌曜当场噎住了。
四皇子楚菻心中暗骂自己的七皇弟愚蠢,他只能是冷哼一声:“安平侯爷查案之事,我等无须探知。但,擅自杀吕将军一事,我等必合与宗府再追究侯爷之责!”说完,他伸手拍了下七皇弟楚琌曜的肩头,领着一众兵丁离去。
李潇安坐于马上,心想这七皇子不过是个愣头青,但这四皇子确是身有城府、心机颇深,在他所认识的这些皇子中算得上是个出类拔萃之辈。
稍时,李潇让廖旭一个人去皇宫中复命,而自己则径直返回了府中。
身职锦衣卫同知的廖旭,是皇帝楚仁碣布在暗中的一名重要亲信,因此,廖旭从侧厅进入御书房时,也未有人盘查,更没有宦官宣名。
皇帝楚仁碣从紫木椅上直身而起,走至廖旭的身侧,他的双手搭于龙袍之后,朗声而问:“那作锦衣卫指挥使的安平侯爷呢?怎么不见他进来。”
“报皇上,安平侯爷说他不想来,让属下来回禀。”廖旭单膝跪身于书殿厅前。
皇帝楚仁碣皱了皱眉头,想到既然用了这安平侯挡在前头,那其顽劣不堪的品性只能随之去罢了,楚仁碣转声:“廖爱卿的事,都办妥了?”
“回陛下,”廖旭颔首秉手恭敬的回道:“陛下交办的事基本都办妥了,只是那陈府私调的银子,估计早被吕家人取尽了。”
“哼,这姓吕的手脚都是快。不过,听说这小侯爷将吕柏英给宰了?”
“正是!”
“呵~哈哈!”楚仁碣的面部肌肉鼓起,仰面而笑,他回身踱步到书案旁用握拳的手侧敲在桌面:“这安平侯当真是合了朕的心思,小小年纪便是如此......”
皇帝的笑语还没结束,却被院外尖细的传报声打断了:“皇后娘娘驾到~”
楚仁碣面容间的笑意骤然消失,他偏头横过眼色示意廖旭去后厅躲着,自己则耸提了下身上的黄绸锦袍坐回了椅凳。
皇帝刚刚放正身子,皇后吕宓即用力推开门扇,行莲步迈入屋内,她的玉容上却是仿佛寒罩了冷霜。皇后吕宓沉声对立在红梁朱柱旁的掌笔太监李荣喜说道:“你先下去!”
一直弓着身腰的李荣喜抬起眉目望向书桌后的皇帝。
“荣喜,你先下去吧,朕也有些渴了,备壶好茶再进来。”楚仁碣出语道。
“是陛下!皇后娘娘,奴才告退。”李荣喜缓步退出御书房。
皇后吕宓拂过拖地的凤蝶绵褂长裙,走到书桌的前侧立住了身体,她用冷峻的目光看向坐于椅子上的皇帝:“安平侯将翊卫将军府的吕柏英杀了,用了皇上的‘先斩后奏’之权,敢问这上奏之后,皇上要如何处之?”
皇帝楚仁碣双手随意的覆在案牍上,表情淡漠的说道:“朕不会降旨处罚他,若是你吕家要对付这小侯爷,尽管动手便是,朕也不会相护。”
“呵~呵,皇上还真以为这安平侯爷有三头六臂不成。既然皇帝陛下不会护着他,那本宫只能稍稍辣手了。”吕宓冷笑一声,倾转身躯猛然挥甩手臂上的银边褶袖,离门而去。
此前,吕宓见识过安平侯李潇的武功,一直希望收其入麾下,甚至不惜以徒儿的美色为诱。但今次,安平侯擅杀吕家嫡脉的权将吕柏英,严重触犯了吕氏一族在朝野内外的威势,由此,她吕家必须要狠厉以应。
楚仁碣阴沉的双眸看着皇后离身,他喊出藏在侧厅的廖旭问道:“廖爱卿,方才皇后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认为这安平侯能否受得住吕家的报复?”
廖旭稍忖片刻,恭声回道:“回陛下,臣认为安平侯能挡得住那么的几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