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何规模的战争中,死亡人数最多的绝对都不是沙场上的正面冲锋,因为兵,或者说是人,是会跑的!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
不管什么规模什么形式的战时对阵,在战事进行到一定阶段的时候,胜负便不难判断了。这个时候,弱势一方,逃兵,就开始小规模的出现了。
届时,弱势一方再出现一次节点式的兵败,就很容易形成溃兵之势,逃兵,开始规模式的出现,将领叛逃也零星的发生。
在这个节点,战局的结果基本定下了。
趋势一旦形成了,便很难扭转,在时间的推动下,弱势一方愈加成为困兽之势,最终,在一次战斗中溃败,兵败实锤。
根据过往的经验,这是非常普通的一个兵败过程,也是大概率发生的事情。但这个时候,是战争胜负判定的结束,却远远不是战争的结束。
这个时候,会产生很多问题,其中一个问题尤为突出:这些败方没死的士兵,怎么办?
这些没死的士兵,数量是很庞大的,也并非每一个没死的士兵都是贪生怕死的,只不过不管哪一个活着的士兵在当时看到身边的溃兵,心中只有一个问题:难道要我一个人,面对对面的千军万马?
兵败如山倒,由此而来!
在生死之间,任何华丽的词藻都是空谈,唯有生存,才是核心!不过此时倒也促成了另一个临时的锲合:败方望风而逃,胜方穷寇莫追。
如此,败方活着的士兵数量,可想而知。
而想要汇集这些溃兵达到规模式的状态,是一件很难的事。别的先不说,如果收拢了一定数量的溃兵,必然引起胜利一方的注意,人数一多,机动性就会差很多,如此,也必然引来胜利一方的正视和剿灭。
但是,小规模的散兵游勇就不一样了,几十人百来人聚在一起,形成一股角头势力,一旦引起胜利一方的注意,马上作鸟兽散,作来日方长之算。
在北境与妖族的这场战争中,以左烈被俘被节点,宣告了北境的兵败。北境军全军溃败,但一些心高气傲的将领和士兵根本不甘心,也没有脸面回北境,便留在了上遗部落,聚集一些信得过的将士,专门游击式的突袭打击妖族留守军队,尤其是新生灵脈的采集和运输营地。
他们自称“诛妖队”,人数不多,就几十百来人一股,主要的作战方式就是截杀落单的妖族士兵和冲击小规模的妖族营地,行事作风也是简单粗暴——干得过就干,干不过就跑。
正是这种行事作风,让一贯善于正面交锋的妖族军队感到恶心乏力——往往聚集了人马准备剿杀他一波,结果敌人没有了。
可想而知,北境军残军的这种作战方式让妖族人有多头疼!不夸张的说,那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冷啸和吾不凡遭遇的正是这样一股“诛妖队”。是的,他们又被掳了。此刻,他们处在这伙北境军残军的营地外围。
相对于上一次被北境军俘获,这一次的“待遇”好了许多——没有脚镣,没有缚手,就是用木桩加上麻绳围了块低凹的空地把他们围了起来,每天不定时还有些吃的,当然还是剩菜剩饭。
刚开始,看着同栏里十几个同样境地的被俘者,冷啸还有些奇怪:这种情况下怎么没人逃跑呢?看那几个看守也没把他们的工作当回事,有时候人还不见了。
直到有三个崩溃的被俘者大叫着跑出围栏,然后没多久就在围栏外不远处痛苦的哀嚎——他们一个被捕兽夹夹断了腿,另外两个掉进了陷阱里。
看着那几个躲在暗处的看守跳出来对着身受重伤的几个逃跑者嘲讽和大笑,冷啸这才终于明白对于他们这些被俘者的管制,为什么如此简陋了——在围栏外面,布满了各种隐藏的陷阱。
这种管理被俘者的方法是很残忍的,但是确实简单、粗暴、有效。
在正规的军队里是不太可能用这种极不人道的方法的,但是现在这些朝不保夕的北境军残兵根本不顾及这些了——在大环境下,他们也只是概率的宠儿,并且随时有可能被抛弃,这种情况下,人性有了最直白的宣泄空间,律法军纪在他们眼里都不重要了。指望道德约束他们?也实在是牵强了些!
而冷啸和吾不凡这些被俘者的作用也是简单粗暴的。
这个“诛妖队”处在一个小山头,有了一定的“军事高度”优势,但远远不足以对抗等量的妖族军队,对付一半人数的妖族军队都难。而这些被俘者的围栏正处在上山的口子上,目的就是为了阻扰突袭的妖族军队,给“诛妖队”争取逃命的时间。那些陷阱也不完全是为了围栏里的这些人准备的。
时间一秒一分的过去,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过去,又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十来天,冷啸也越来越理解那些明知道外面遍布陷阱还往外跑的人了。
在这种情况下,人,是很容易崩溃的。
天气越来越冷,吃不饱,穿不暖,睡也没法睡个囫囵觉,而最让人难以忍受就是熏天的臭气——围栏就这么大,这么些人的屎尿就在不远的一角,能香得起来么?
不时有人受不了了,往外跑,过不了多久就能听到他们痛彻心扉的惨叫声,刚开始冷啸确实有些震动和心悸,现如今也麻木了,甚至都懒得去看了。
对于人而言,死亡,有时候真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希望的泯灭!甚至于在后者的支配下,死亡,成了一种解脱。
就是冷啸,也几次都想往外跑,结束这种痛苦,但都压制住了,却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了。
每隔两三天,这个诛妖队都会规模式的出动一次,每次都会带回来不少物资,还有掳来的人,用来补充“围栏”里的人数,所以这么些天,围栏里死了不少人,数量却没少,只是冷啸刚来时看到的那些面孔,没剩几个了。
有一次还带回来两个年轻的女子。女子没有和冷啸他们关在一起,但看着诛妖队那些人猥琐的神色,也不难想明白她们接下来的去向了。
冷啸还发现一件不寻常的事:这个一百多人的诛妖队里,居然有近半数上遗部落的人!要知道,上遗部落因为新生灵脈的事,被北境和妖族几近灭族,那是有血海深仇的,而北境向来也不把上遗部落的人当回事。如今,竟然搞到一块了。
这天上午,诛妖队又回来了,不同的是,这次带回来的不是俘虏,而是一队北境的正规军。那队北境正规军的头领冷啸还认识——正是那个在妖族攻打北境军大营时,躲起来伺机逃命了的“演说”将军!
冷啸赶紧低下了头了,虽说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还是不要让他认出来自己比较好,毕竟自己鄙视过他,最关键的是还知道他是“逃将”。好在冷啸所处之地臭烘烘的,那个将军连正眼都没往这边瞧一下就过去了。
这队北境正规军来了又走了,前后不到一个时辰。
临近正午的时候,“围栏”里的人被放了出来,带到了一块空地上,分到了食物。食物是米饭上面浇上几勺菜,菜里竟然有些许肉沫,还有一碗清汤。
这么多天以来,“围栏”里的人哪见过这等美食?全部都狼吞虎咽起来!
冷啸蹲在地上,很快把两个碗吃了个底朝天,还意犹未尽的把两个碗底都舔了舔。这时,冷啸才打起精神观察周围的情况了。
在冷啸他们这些人不远处,就是诛妖队的人了,正在吃饭,三五扎堆,时不时看向冷啸这些人,露出不一却明显又有些古怪的神色。这在冷啸看来分明是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难不成这是断头饭?
冷啸这么一想,心下一惊,还有些呕意,低声对身边的吾不凡说道:“这不会是最后的晚餐吧?”
吾不凡用眼角瞟了冷啸一眼,没搭理他。
自从进了“围栏”之后,冷啸就不停的抱怨吾不凡,至于抱怨的内容,无非就是吾不凡不该到处乱跑,害得他们被抓之类,可再次被掳的事情任谁心情都好不起来,吾不凡也一样,一下就和冷啸大吵了起来。
冷啸打架不行,吵架还行,本来心中再次被掳心中怨念横生,一下子放开了骂,吾不凡没几轮就败下阵来。这事还引来守卫的狂笑和嘲讽。之后两人就没怎么说话了,当然更主要是饿和那种处境里的绝望造成的。
冷啸拱了拱吾不凡:“你说这会不会是最后的晚餐啊?”
“你觉得我们这样的人有必要喂饱了再剁吗?”吾不凡不耐烦的说道,“还有,这是午餐。”
“他说得没错。”
冷啸正要说点什么,冷不防旁边传来一个声音,便循声望去——是一个之前一同在“围栏”里的男人。
这个主动攀谈的男人,冷啸是有些特殊的印象的,他是在冷啸之后被诛妖队掳来的,没几天,不过特别的是,他来的时候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卑绝乞饶,而是很淡然的找个地方睡下了。而且他来的这几天几乎都在睡觉,醒了的时候有吃的就吃两口,有时候那些残羹剩菜被别的栏友抢完了,也不介意,接着睡。要知道在那种情况下,食物几乎就是一切!有时候睡好了他还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完全没有其他人那种绝望的神色。
此刻,攀谈男正悠哉悠哉的喝着清汤,另一个碗里的饭菜居然还有剩。他一边喝汤,一边不停的四处张望。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冷啸对攀谈男问道,口气并不好,很显然对这种攀谈内心有些抗拒。
“应该是这队人马被北境正规军整编了。”攀谈男没看冷啸,依旧四处张望,“恭喜你们,要正式加入北境军了。”
“什……什……什么?”冷啸舌头打着结般问道。
攀谈男这时才看着冷啸,似笑非笑:“我说,你要正式加入北境军了。”
冷啸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神里有些与现时环境不符的东西,似乎是洒脱什么的,也说不上,神情也有些狂悖,不过冷啸此刻的注意力明显不在这个男人身上。只见冷啸口中喃喃:“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攀谈男一笑,喝他的汤去了,明显不想为冷啸答疑解惑。冷啸见此也懒得自讨没趣了。
两个男人走到了冷啸他们面前。他们分别是这个诛妖队的老大和老二。
老二名叫林盼,是那天冷啸看完狼人被杀后,回去看到正在吃冷啸烤肉的两人之一,说话的那个;老大名叫柳程夜,正是那天单杀狼人的男人。
林盼说话了,竟真如之前的攀谈男所说,要吸纳冷啸这群人。大意是他们这伙诛妖队遇到了北境军主力,被主力军收编了,需要补充兵员。不过倒是给了冷啸这群人一个选择——愿意的跟着诛妖队走,不愿意的就此别过,一拍两散。
冷啸这群人没一个人吭声。
这并不难理解,在现时上遗地界这种大环境下,跟着北境残军大概率不会有好结果,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何况这帮北境残军对他们可不算友好。
这时,柳程夜说道:“我知道,你们怨恨我们,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在这个世道,要想心中不充满怨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们,但我要说的是,我们没有选择,我们需要生存,我们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判断你们是什么人?会不会对我们的生存产生威胁?说实话我们自己也是朝不保夕,但在此时,此地,谁,又能保证看到明天的太阳?
我不期待,三言两语,就能化解我们之间的矛盾,就能消除你我心中的仇恨。现在我只请求你们将心中的怒火借给我,助我杀尽妖人!”
越说到后面,柳程夜声音越厉。
这还是冷啸第一次听到柳程夜说这么多话。在“围栏”的这些天,冷啸虽说耳闻目染的知道了他是诛妖队的老大,但却几乎没听到他说过话,别人经过“围栏”时要么嬉笑打闹,要么并肩而谈,等等,而他,总是一副冷峻的神色,来去如风。
“我们现在要去和大军会和,话不多说,愿意跟我们走的,就是兄弟了。不愿意的,这餐饭,就当是为你我践行了。”柳程夜最后说道。
依旧没有人吭声。
林盼有些愠怒,正要发作,被柳程夜制止了。柳程夜没再说什么,带着林盼往别处走去。
“我去。”
冷啸一看,竟是那攀谈男发的声。攀谈男见冷啸望过来,还做了个鬼脸。
没走几步的柳程夜看向攀谈男,点了点头。
冷啸嘀咕了一声:“找死。”声音不大,却确保了攀谈男能听到。
“我也去!”
这次发声的是吾不凡。
“你他妈发神经病了?”冷啸愣愣的说道。
尽管冷啸尽量压低了声音,不过说话的举动还是被林盼看到了。林盼一下拔出了军刀,指向冷啸:“小伙子,你有很多不同的见解啊。”
冷啸立马怂了。
“并没有。”
吾不凡说道,算是回答冷啸的问题,然后往外走去。
攀谈男这时凑到冷啸耳边,低声说道:“你以为不去,他们就真的会放过我们?”
冷啸心里一咯噔:如果不跟着诛妖队走,那么这群人对于诛妖队而言,也实在没了意义。可这群人的性命又分明就掌握在他们手上。虽说他们是说这顿饭是“践行”,可又怎么证明不是另外一种“践行”。
眼看着柳程夜他们就要走远,冷啸赶紧喊道:“我也去!”
柳程夜看向冷啸,有些诧异,不过没说什么,倒是林盼调侃道:“咋,这会与我们见解一致了?”
冷啸尴尬地笑了笑,看着一脸坏笑的攀谈男和吾不凡,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去了。临走远时,冷啸回头看了看曾经“围栏”里的那些同伴,那些同伴也同样看着冷啸他们,互相都像看傻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