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今天周日,下午就要回学校了。美好的假期总是那么短暂。
早上我没有吃如何东西,甚至没有出过房间的门。我坐在椅子上……补作业!
一天都没有碰过书,说起来实在惭愧。现在仔细想想,昨天自己也没做什么事儿,能够勉强被称之为事儿的,好像就陪桃子吃了顿饭,送苏亦去了金鹏酒店……
等…等会儿!
好像有哪不对劲!
昨天,我送苏亦去了金鹏酒店!
像是时间的钥匙插进了记忆的锁孔,事实的真相在另一块大门后面,而我即将打开它。
仔细想想,在酒店门口的那两个人好像是隔壁班上的两个特别聒噪,特别闹腾的学生。
原来就是那个时候俩人开始暗度陈仓的啊,可我居然还给苏亦带了路。
呵呵,一切都那么荒诞可笑。而我像是其中最滑稽的角色。
中午的时候我万万没想到,说好下个星期才回来的父母居然回来了。
他们回来的原因竟是我发给他们的那个短信。
感觉到他们的舟车劳顿,我很乖巧地接过他们手里的大包小包,然后替他们倒了杯水。
他们接过水,母亲大饮了一口,急不可耐地问:“安蓝,你姐呢?”
我摆了摆手:“不知道,今天一天都没看见她,有可能是和别人出去玩了吧。”
“你昨天说的都是真的?心心谈了男朋友?你别骗妈妈,这不太可能吧。”
我直视着母亲探究似的目光,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emm……”
我有些犹豫,不是因为担心自己所说的真假程度,而是因为突然觉得这样做似乎有点不太好。
母亲突然一把捉住我的手臂,迫使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她用了很大很大的力,像是很急切想要一个回答。
手臂传来微微痛感,我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但是没有挣脱。
我有些不爽,这次没有一点儿犹豫:“对啊,她自己和我说的。”
我就是见不惯他们偏心安心,就是想要看到他们对安心失望的样子。我现在甚至能脑补出父母怒斥安心的场面。
我的心理有点危险了,可我浑然不知,邪恶正在慢慢发酵,嫉妒是酵粉。
令我意外的是,他们居然很轻易就相信了。或许是我的表情看起来太过坚定,又或许是安心在他们心里其实并没有那么高的可信度。
第二种好像不怎么可能,所以只能说我的表情拿捏地到位。
总而言之,安心后面可能会不太好过。
下午要去学校,安心总要回家一趟的吧?因为我发现她的书包还在她房间里,她的书桌上还有没写完的作业。
我就在家里等啊,将近一个多小时过去,终于把安心等来了。
母亲从厨房里走来手里还端着一盘水果,她头也不抬地问:“你去哪了啊?”
语气与平时没多大出入,安心也没想那么多:“和一个朋友出去玩了。”
“男的女的?”母亲又问。
安心感觉有点怪怪的,平时老妈从来不会过问她的朋友或娱乐场所,不解地问:“男的,老妈你干嘛问我这些啊?”
母亲像是没听见安心的问题,又问:“心心,我警告你啊,千万不要早恋。那男的和你是什么关系?”
安心没有回答,她看向我,像是在确认些什么。我在一旁待地心虚,也不敢承接安心目光。
安心立刻就明白了,她说:“老妈,你是不是听别人说我有男朋友了,你不要听别人乱讲啊,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
母亲当然不清楚,她只清楚安心的成绩还有带给她的荣誉而已。在她眼里,成绩好的孩子就都是努力上进的好孩子。
果然,听了安心的话,母亲的疑虑立刻就打消了。转而她有点生气地看着我,冲我骂道:“安蓝,你干嘛污蔑你姐姐!”
“我没有,安心骗你的,妈,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这是昨天安心亲口和我说的,我这也是为了她好啊。还说我污蔑她,你不要这么是非不分好吗!”我有点慌,但是也特别不爽。
她为什么不相信我?就因为安心比我成绩好,比我优秀吗?
这么偏心!
“你还狡辩!”母亲拿手指着我,太愤怒了,手指有些颤抖,她说话都说不清楚:“你…你……”
“我什么我啊,我**没骗你,爱信不信,*!”太气人了,我话不过脑,理智没有,怒气处于上风,脏话随口而出。
本来出门买菜的父亲也回来了,好巧不巧就听到了我说的脏话。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然后问母亲:“怎么了?”
“安蓝这死丫头污蔑心心早恋,刚刚居然还敢顶嘴骂我!”
父亲听完转而略带疑问似的望着我,他也一时间不确定:“蓝蓝,这是怎么回事?”
相对而言,父亲一直是一个较为理性化的人,虽然他也偏心安心,但是他起码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我。
“安心早恋,她亲口告诉我的。老妈她还不相信。”
父亲问安心:“心心,这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是真的,你们还不了解我嘛。”安心连忙摇摇头,想了一会儿,又说:“安蓝肯定也是听了别人的鬼话,担心我才这样说的。”
不得不说,安心是一个好姐姐,为自己辩解的同时也不忘了替我说好话。可她到底是想用她的乖巧来衬托我的无理,还是单纯的出于愧疚就未可知了。
我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完全不领她的情:“呵呵,安心,你真‘善良’。”
慢慢弄清楚了前因后果,父亲一脸失望地望着我:“安蓝!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谎话连篇!”
我谎话连篇?!太令人愤怒了,我的脾气一下子就冲了上来。
“我变成现在这样还不是因为你们!没错,我就是骗人,就是不听话,你们怎么着!是不是后会生了我呀,我告诉你们,晚了!”我声音特别大,说出的话几乎是用吼的。
“啪!”
父亲的脸涨的通红:“你给我滚出去!”
我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更疼的是胸腔里跳动的那个位置,撕扯般疼!
他,居然打我!居然叫我滚出去?!
“哈哈哈哈,好啊。我走,反正我是多余的!”我的声音接近凄厉,旁边的安心都被我吓了一跳。
我推开门,走的时候把门关地砰砰响。
屋里屋外都安静了,客厅只有粗粗喘气的声音,还有,长时间的沉默。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我从家里跑出来,没有拿书包和校服,学校看来是去不成了。那我该去哪里呢?
我好像,好像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了。一想到这里,我的脑海里感觉世界天旋地转。
快到五点了,我手机响了,是安心发来的短信。
——安蓝,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死死地盯着这一栏消息。呵,她居然问我为什么?
我紧紧地捏着手机,半晌。
我往短信里逐字逐句敲下一段话。我想说这段话很久了,再憋下去我要疯!
——安心,我这样做你心里没点数吗?你知道我现在有多讨厌你吗?如果不是你,我现在会幸福的多。
这么多年来,父母心里只有你,眼里也只看的见你。没错你是学校女神,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是男生心目中的白月光。可我呢,我一直都活在你的光芒下,凭什么!
对了,其实。
我也喜欢苏亦。
发出这条消息的那一刻,我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像是有人把久久积压在心里的那块巨石搬了起来。
然后只一会儿,我感觉到了比原来更沉重更令人不可承受的疼痛。
那块巨石被人狠狠,狠狠地摔掷了回来!
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我蹲在地上,呼吸那么困难。
(八)
这几天我一直住在桃子家,桃子读通学,她们家里人为她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区里租了个小房子,她一个人住。
学校我是去不了了,桃子也只有晚上回来才能陪陪我。我就天天待在桃子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竟也不觉得无聊。
晚上九点半左右,桃子回来了。我还没有睡,就随口问她:“桃子,学校现在怎么样?老师有没有说我什么?”
桃子一脸疲态,应该是在学校累着了:“安心之前帮你请了假,这几天老师虽有再问,却也没有深究。可你一直没告诉我,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我倒了杯水递给她,其实我也没想过隐瞒,只是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见我不说话,桃子喝了口水:“你好好听我跟你分析哦。”她放下水杯正襟危坐,表情一脸认真。
“安蓝,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只想和你说,做家长的一定都会为了孩子好。你也别和你妈她们较劲,服个软就过去了。”
我把头扭到一边,才不想听她跟我说什么大道理呢,她根本就不了解情况。
桃子见我一脸不耐烦也不多说什么了,只道:“你自己好自为之。”
我不说话,良久。
“你说,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我没头没脑地问了她这样一个问题,像是要为自己接下来冗长的话做铺垫。
桃子看着我,并示意我接着说。
“桃子,我曾在某档亲情节目里看到这样一则故事。有一对双胞胎兄妹,他们的父亲早早就过世了,母亲一个人将他们拉扯大。家里重男轻女严重,哥哥玩世不恭,成绩差又泡吧,家里地位却很高。妹妹成绩优异、礼貌懂事,可经常受到母亲打骂。最终妹妹因接受不了而选择离家出走。
一开始我还不能理解,为什么好端端的要离家出走,不就是母亲严厉了点嘛。我还曾隔着电视屏幕指责她作。
呵呵,当时真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天当我从家里跑出来,我觉得我就和那个小妹妹差不多……”
我说的很慢,很艰涩。
我家虽然不存在重男轻女,但是偏心却十分严重,这也最终成为我离家出走的原因。说到底我还没有人家小妹妹坚强呢。
没多久就是中秋节了,我一直没有去学校。老师已经焦急地问了家长,我的父母亲把我离家出走的过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他们现在谁也找不到我。
虽然我知道现在是关键时期,高三面临的是高考问题,我知道我不该请假的,可我不能去学校啊。一去学校,我不就暴露自己行踪了吗。而且去学校是复习,在家也是复习,在哪儿不都一样嘛。
其实他们也有打电话过来,但是我就是不想接。
中秋节很快就到了,桃子当然是要回家和家里人一起过。早上临走时拉着我的手说:“安蓝,我要回家过中秋,这两天你一个人能行吗?”
“嗯,你就放心去吧。等你回来。”
桃子走了,她家离这里不算远,坐公交半个小时左右。
现在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今天安心又给我打了个电话,有可能是因为心情好吧,我难得就接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语气不怎么好。
“今天中秋,爸妈想让你回家。这么久了,爸妈早就消气了,回来认个错这事就过去了。”
我被气笑了,安心这人可真有意思:“安心,你有病吧?他们气消了让我回去,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呢?”
“爸妈他们其实并没有想要骂你,抱歉,都是因为我……”
她还没说完,我立刻打断了她“对!都是因为你!我就很好奇,你怎么还有脸打我电话,还嫌害我害得不够惨?”
“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也知道你喜欢苏亦。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而且是你先告状在先,我为我自己辩解不行吗!
毕竟我们是亲姐妹,亲人之间没有隔夜仇。大不了我和苏亦分手,你喜欢就让给你。”
我在这头紧紧地捏着手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涨地通红:“我不需要你让!”
“安蓝,别闹脾气了,你又不是小孩子。告诉我,你现在在哪?”
或许真的是中秋节一个人太过孤独,又或许纯属是为了给彼此一个机会。这次,我终于松了口:“我在桃子家,今天下午四点我们‘涛窝’见。”
下午三点半的时候,我拿着手机出门。还没到四点,我就早早在“涛窝”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安心还没到,我也不着急。一个人掏出手机玩起了开心消消乐。
已经玩了好几把,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十分钟。期间服务员已经给我换了好几杯柠檬水,要不是因为我是这里的常客,指不定人家就要赶我走了呢。
我忍无可忍了,给安心打了个电话过去。她接电话倒是蛮快。
“安心,你看看这都几点了。你迟到也要有个下线好吗!你有没有时间观念!”我一开口就把她批判地体无完肤。
她或许也觉得自己有愧,说话的语气都软了好多。
“我快了快了,你别生气。”
“呵呵,你不用过来了。我们就电话里说也挺好。”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出了店门,虽然是下午,但太阳依旧毒辣。
“安蓝,你听我说,你不应该和家里闹脾气的,都不是小孩子了,你明白吗?”
最讨厌她那一副站在道德至高点指责我的模样,好像她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为我好。
我有些不耐,语气透着些许反感:“我不明白!”
安心这时好脾气也耗尽了:“安蓝,你怎么这么自私。
你把任何错误都怪到别人身上,一点都不知道反省自己。你觉得这个人对你不好,那个人说的不对。你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你,你是最无辜的那个角色。
安蓝,你真可怜。”
太生气了!她凭什么这样说我!
我紧紧地捏着手机,也不顾场合,直接冲着电话那头骂道:“安心,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安心,你知道我现在有多讨厌你吗!没错,全世界都对不起我,而最最对不起我的人是你!”
我的声音很尖锐,刺耳的声音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
“我现在真他妈不想和你说话,我现在在开车,路上不安全。有什么事等会儿说。”安心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些焦躁,周围有车水马龙的嘈杂。
“等会儿说?我不想和你说!安心,你知道吗,我真讨厌有你这样的姐姐,你死了该有多好!”我厉声说道。
“啊!让开!!”安心那头电话没挂断,有声刺耳的尖叫通过手机传入我的耳朵。
“安心,你怎么了?你在哪?”
电话那边没人回答我的问题,我只听见了一阵激烈刺耳的碰撞声和喧嚣声。
感觉不妙!
我握着手机的手在颤抖,手机里嘈杂的声音愈加清晰。可是我没有听到安心的声音,电话那头好像有人在呼救。
恐惧感从心底蔓延上来,在这么毒辣的阳光下我竟打了个寒颤。
感觉要变天了。
(九)
我颤颤巍巍地拿着手机,心里在祈祷,千万不要发生什么事故。
这时上帝像是没有听到我的祷告般,手机里传来一位陌生女人的声音。
“你好。手机的主人在转弯时与一辆货车相撞,情况不太好,在等救护车。请您过来一趟吧。”
轰!
耳朵旁边仿佛一阵轰鸣,大脑在一瞬间失去了思考,喉咙里充了血般。
良久,电话那头也没挂断。我很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在哪里?”
“七号路,步步高超市门口。”
挂断了电话,我想此刻我应该拔足狂奔的,可脚却似灌了铅般,每走一步都仿佛要耗尽全部的力气。
终于,到了事发路口。
如果我这一生希望过自己是个残疾人,那么一定包括这一刻。
我真希望自己双耳失聪双目失明,这样我就看不到这淋漓的鲜血,听不见周遭的唏嘘。
心里钝钝地疼了一下,感觉有口浊气压在喉咙口硬是呼不出来。难受,难受的要死。
除了难受,还有一阵浓浓的恐慌。
救护车已经载着伤者走了,周围看热闹的人很多。
我在马路道的一边发现了安心的电动车,车型已经被撞得残破不堪,车灯也被撞掉了一个,地上还能看见从车上不断流出来的机油。
“送往医院的那个妹子开车打电话没有注意红灯啊,然后左边一辆大卡车驶过来就没刹住。哎~”我旁边站着一位大妈,她与边上的人聊的火热,以旁观者的姿态去阐述着悲剧发生的全过程。
旁观者轻,“轻松”的“轻”。
甚至于,我还听见一个女人说心有余悸地说:“好惨,幸亏不是我啊。”
那个女人显然也是目睹了悲剧的全过程,说话的语气都有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还有好多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看着警察来处理现场,迟迟不肯离开……
周遭一片喧嚣。而这时,我竟在炙热的太阳底下打了个寒颤。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冰冷的手术门外,我呐呐地呆坐在那儿。在我旁边是焦急地来回踱步的父母。
母亲眼眶猩红,摇晃着父亲的手臂说话有点声嘶力竭:“老安啊,咱们心心是造的什么孽啊!要是心心有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坐在那儿,整个人都在发抖,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发誓,我在电话里的最后那句并没有要咒她死的意思。
谁知上天就爱和我们开玩笑,我那句无意的咒骂一语成谶。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用力地吸气,然后再吐出来,像是说出去的话能因此被吸走似的。
这些年来,我和安心的关系就像是被早早串好的项链。现在,我抬头看着那“手术中”的现显示牌,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项链上的每颗珍珠都饱含着被命运安排的意味。
我也逐渐明白,只要交织着我们命运的链条一断,项链就会失去它原本的价值。
等待的过程无比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一把利刃在我精神上凌迟。
终于显示灯灭,门开了。
白大褂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摘掉口罩。母亲第一个冲上前去,急忙抓住医生的手臂:“医生,怎么样了啊?我家心心有没有事啊!”
母亲声音里带有一丝哭腔,父亲也急忙握住母亲的手,然后抬头望向医生。
我呆呆的坐在那儿,不敢去询问情况,像是被凳子黏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老天爷,拜托你,千万,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我向上天祷告,内心极度不安。
“嘭~”母亲瘫坐在地上,老泪纵横。
虽然我没听清医生说了什么,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被一阵彻骨的寒意包围着,整个人也瘫软在凳子上。
出了医院是晚上八点左右,父亲搀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母亲,出了医院。
我站在医院门口,抬头望着早已被夜幕覆盖的天空。
良久,我缓慢地闭上眼睛。
“天黑了。”
天黑了,像是不会再亮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