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剿灭那伙山匪后,尹、花二人便与萧逸等人分开行动,护送被山匪掳来的何姑娘向东返回她的村子。
因何姑娘不会骑马,遂由花凝雪带她共骑一马,行的也是稍稍平稳,待三人赶到何姑娘的村子附近已是五更时分。
三人行至村前高坡时,望见村子中央处竟灯火通明,心下奇怪,现下天色未明,本该时村民各自在家中休息的时辰,怎会在村中一处聚集如此多的灯火,莫非村中出了什么事。
尹月行疑惑不解,转头向何姑娘,询问道:“何姑娘,可知村中灯火是何缘故?”
何姑娘面上也是疑惑,不解的摇着头,说道:“那处是村子的广场,每逢村子有什么庆典或重大活动时,全村的村民都会聚集在广场上进行庆祝,但都没有在这个时辰举办过,近来应该也没什么庆典,我也不知道为何此刻广场会有灯火聚集。”
带着疑惑,三人向村中策马而去。
进了村子直奔何姑娘的家,想着若是她的父母在家中,既能让其家人早点安心,也能顺便询问村子广场灯火的情况,哪知来到何姑娘家门外,屋门紧闭,敲门呼喊了好几声都无人回应,三人估摸着她父母也去了村子广场,便决定去村子广场看看。
小心起见,尹、花二人决定将马匹栓在了何姑娘家的门外,三人步行向村中广场小心靠近。
待到村中的广场,躲在一间屋后偷偷望向广场,只见村民们尽皆聚集于此,约莫有四十余人,围坐在广场正中的石台下,前方摆放着数张方桌,桌上尽是酒菜蔬果。
石台上四角插着丹砂书绘的黄布法旗,台面亦是用只是鸡血还是狗血描成的图阵。
台上正有二人,皆着一身靛蓝道服,一人头戴道冠,右手舞动着桃木之剑,左手从一旁的簸箩中抓着黄符纸,向空中挥洒,口中念念有词,却不知所云。另一人木簪束发,虬髯遒劲,在一盘空舞拳脚,时而猛击时而挣扎,好似正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打斗。
戴冠道士拿起桌上的法铃晃动了几下,又围着法坛绕了个圈,在每个台子四角,对着四个方向都摇晃了几下法铃,再次回到法坛前,突然激烈的摇动着法铃,神情激动,如逢大敌,舞动手中桃木剑,削过桌上燃的正旺的红烛火,对空虚刺,一盘的虬髯道士也配合的将拳脚挥动的更为有力。
片刻之后,戴冠道士放下手中法铃,拿起桌上的葫芦,仰头一口,两腮鼓起,随即向着刚洒向空中的黄符纸喷去,竟生生喷出了一口火焰,点燃空中的符纸,接着手中桃木剑对这燃烧的符纸便是一顿挥舞,搅动着空中的符纸火团,将其尽数搅入法坛上瓦瓮中。
待瓮中火焰熄灭,戴冠道士方才煞有介事的将桃木剑放于法台上,闭目调息,双掌胸前合十下压。
刚将拳脚舞得虎虎生风的虬髯道士也停下了手中活儿,好似已将所有鬼怪皆诛伏。
戴冠道士作法完毕,缓缓睁开眼,一本正经的说道:“经过一夜开坛作法,村中恶鬼皆被封禁在这瓦翁中,只待今晚贫道再开坛作法一次,便可将恶鬼彻底除尽,村里将不会再有恶鬼出来抓人了,你们也就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闻言围观的村民皆是高呼,接着一个白须老者赶紧迎上台去,面带恭敬,说道:“两位道长幸苦了,我们已备好了酒菜,请两位道长前去享用。”
尹、花二人躲在屋后观望了一阵后,发现只是两江湖术士在村中装神弄鬼,悬着的心便已放下大半。
这时何姑娘正瞧见了人群中的父母,当下跑了上去,激动的喊道:“爹,娘,我回来了。”
见何姑娘突然冲出,尹月行也是一惊,本想等人群散了,再悄悄送何姑娘回家,便算事了,至于两个江湖骗子,无非是骗些钱财,尹月行实在不想多事,但眼下,也只得随她一同走出去了。
人群中何姑娘的父母见女儿回来了,起初也是激动万分,但还不待迎上去,突闻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何秀回来了!何秀你是人是鬼!”
这一声惊呼瞬间激起了人群的惶恐,嘈杂声中尽在猜测何秀是人是鬼,警惕的盯着何秀三人有些村民还嚷嚷道:“何秀你别过来!别过来!”
何秀亦是被村民警惕的目光给吓住了,闻言停下了脚步,刚想开口解释,却被石台上的戴冠道士的喊声给阻断了。
原是石台上还未及下来的江湖术士见此情形,心中大惊,急得眼珠子直打转,现下若是被恶鬼抓走的人好端端的回来了,自己装神弄鬼的把戏岂不是当场拆穿,又见村民心存疑虑,心下一横,直接豁了出去。
当即抓起法台上的盆子便朝三人扔去,同时大喊道:“她是恶鬼变幻的,是来迷惑我们的,大家别上当,她旁边的也是恶鬼,大家快把他们赶出去,别怕,现有法阵庇佑,恶鬼法力受限,伤害不了我们,趁现在快把他们赶走。”
竟是贼喊抓贼,尹月行三人皆是一愣,不给半分解释机会,只见无数的物件朝着这边砸了过来。石头、鸡蛋、鞋子、菜碗、还有板凳等等,只要是村民附近能拿起的物件,不管是什么,都一股脑的抓起就扔。
尹、花二人也不便与村民拔剑,只好护住何秀,一边挡下砸来事物,一边后退。
何秀仍试图解释着,一边后退,一边无力的哭喊道:“我是何秀呀,我不是鬼,我和弟弟是被山匪掳走的,不是什么恶鬼,爹、娘你们在哪?快叫他们停下呀。”
但此时,村民们都疯了一般,完全不相信他们,见他们后退,反而压更凶,什么东西都丢了上来,有些人甚至从附近屋舍拿来了锄头、钉耙冲向三人。
何秀的父母,为台上戴冠道士的话和周围村民惶恐的情绪所动摇,竟也怀疑眼前的女儿是恶鬼所化,一时不知所措,愣愣的站在原地。
尹、花二人无奈出手,用剑鞘招架着,相继袭来的锄头、钉耙,趁机制服住两当先冲上来的村民,反绞住他们的手,将其挡在前方,缓解村民不断的追打。
见同村的邻里被当作挡箭牌,激奋的村民也因怕伤着同伴,而停住了手中的武器。
趁喘息的机会,花凝雪试图让村民认清楚事实,也解释道:“台上的两个是假道士,是骗子,你们不要被他们欺骗了,何姑娘才是和你们一个村的人呀。”
台上的戴冠假道士,见此赶忙喊道:“妖女,死到临头了,还妄图迷惑众人,带我再做坛法,定教你们灰飞烟灭,大伙们上呀!将这三个恶鬼赶出村子!”
受到假道士的鼓舞,村民情绪更为激奋,全然不顾被当成挡箭牌的邻里,拎钉耙照着前方人的脸就招呼过去,二人为避免伤及无辜,当下放开制住的村民,一掌将其推开。
眼下情势已越来越僵,花凝雪还想大声解释,却被尹月行拦了下来,说道:“他们连同村的何姑娘都不信,又怎么会信你,现下村民们情绪正激动,你再怎么解释,他们也听不进去,还是先退出村子,再做打算吧。”
花凝雪点点头,便拉着何秀随尹月行一同向着村子外退去。
三人一路逃到村外,见村民们没有追出来,才放下心来,在村外寻了一处山坳躲着。
何姑娘因被村民们抛弃,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敢出来认自己,心中委屈难以言语,蜷缩着身子靠在一处巨石下,泪水随着抽泣声声落下。
见状顿生怜悯,花凝雪缓步走到她身前,蹲下身去半抱住她,安慰道:“何姑娘,别哭了,他们只是一时受到蒙蔽,现下先稍稍忍耐下,总会真相大白的,大家都会再接受你的。”
何姑娘无依无靠,只觉天地间无自己容身之处,虽知花凝雪过来只是安慰自己,却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抱住她,伏在她的怀中大哭起来。
边哭边用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着心中的委屈,说道:“我爹娘都…不相信我了,村里人…平时都和蔼的紧,今天却凶恶的…让人害怕,我好怕,怕爹娘也…和他们一样,怕再也回不去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了。”
花凝雪也知道光凭言语是难以安慰住她的,但却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得一边抱着她一边安抚着她,等她将心中悲痛释放出来。
尹月行在一旁淡漠的看着,只觉得何姑娘的哭泣没有任何意义,徒徒伤心劳神,然自幼随师傅在后山修行的他,少与外人接触,不仅感情淡漠,也不善于交流,是以不知该如何劝慰她。
在一旁听着何姑娘无助的哭诉,相似的情形不禁激起昔日的思绪,记忆在脑海中回荡。
那时还是小孩的他也被冤枉,被孤立,他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着解释,日复一日的跑去前山,偷偷观望着观中玩耍的小孩们,期望着他们能接受自己,与自己做朋友,带自己一起玩耍,却又因一次次的排斥、嘲弄、击打而畏惧,踟蹰着不敢上前。
待有人发现他时,便会传来叫喊声:“大家快看,怪物又来了,他又想来骗我们了。”
喊声会惹得一众小孩的目光聚向他,这时的他和往常一样只得弱弱的争辩道:“我不是,我没又骗你们,我也不是怪物,我是普通人,和是你们一样的普通人,只是想跟你们一起玩,你们相信我,好不好。”
尽管这已不是第一次解释,但每次换来的都不过是恶言相向和不断扔来的石子。他哭喊过,也咆哮过,然而这些只会让对方更加的肆无忌惮追打过来。
好在他们都不敢追上后山,身上也不会受什么重的伤,只在往后山逃跑途中,耳边会一遍又一遍的回荡着他们歪曲事实的嘲笑声:“说什么和我们一样,为什么我们以前都没见过你,我们住在观内,你却住在后山的鬼林子。”
“对对对,从小我娘就告诉我,后面那林子有鬼怪,你肯定是里面的鬼怪变幻的,休想骗我们。”
“就是,当我们都三岁吗,老是用这几句骗我们,我们才不会上当。”
“我娘也跟我说过,鬼怪都是会骗人的,不能和他说话,大家快捡石头打他。”
“我在家也老听我娘提到‘什么骗人的鬼’对,不能信他的话。”
......
一边跑一边哭,跑到听涛崖,每次在崖边听着松涛阵阵,心中的情绪似乎也随松涛的起伏一波波荡去。
有时也会问师傅:“为什么他们不肯信我?”
“他们更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而相信你,就意味着要去反驳同伴和之前的自己”师傅说任何事的语气总是淡淡的。